诗是文学的滥觞,是起源最早、群体广阔、文脉完整的艺术形式,是“四两拨千斤”的文学形态。诗人艾青认为,创作的最重要的基础是作者的生活经验的积累,这种积累以作者本身的经验为主,其次才是以书本或他人的经验作为补充;如果他没有自己的经验,就很难吸收别人的经验。既然诗是个体经验或情感和集体经验或情感的“混血儿”,就不应该片面地把诗理解为喜、悲、怒或灵感所至,而应当是经过和正经历的生活的厚积薄发。是个体经验或情感和集体经验或情感沉淀、交互、升华后的云起云涌。诗人创作诗,尤其是汇集成一部作品集,是精心构思和反复提炼的过程,是理性写作的最具体的呈现——我们权且称之为“诗理性”。
现在,我的案头左边是俞敏的新诗著《越过山顶的太阳》,右侧长期置放着俞敏两年前出版的《隐匿的星辰》,以便我随时取来咀嚼消化,觅出俞敏每一首诗之间的诗理性的起承转合。诗虽然是个人和集体经验、情感的交互产物,但仍将保留着诗人本人的情感瘢痕,这便是诗人本人的特定的诗歌基因,是诗人作品的辨识度,终身伴随着诗人及其诗作永生永存。俞敏至今谦称自己“不是诗人,只是热爱”。事实上,俞敏在上世纪80年代就开始写诗,他热爱诗,但不张扬地安于一隅地做他的诗歌梦想。
赓续《隐匿的星辰》的路径、线索,俞敏的《越过山顶的太阳》仍然保留了按分类分辑的做法。在《隐匿的星辰》中,每一辑的题目都是这一辑的个性高蹈的旋律,而其中的每首诗,都是构成该辑旋律的音符、音节。诗集的每一辑的标题,首尾相顾,辑辑递进又自成单元。每一辑都是俞敏成长人性的眨眼和生命时空的观照,但在他诗歌的世界里,他似乎只是一个隐匿着的观察者、记录者,似乎不是诗的主角,抑或从来不是诗的主角。
初读和深读俞敏的诗感受是不一样的。俞敏不善于诗的大事件、大场景、大气象,初读,像在听诗人述说对日常生活的回首、感想,再读却感觉自己被作者的那双眼睛紧紧抓住,此时此刻,自己已是诗的一部分,或是其中的一行,或是其中的一个意象。第一辑《元旦的窗外》中的《扑面而来的生活》,再读时,我一半是疑惑,一半是困顿。我是落叶,还是诗人是落叶?星星点点的眼睛,如果不是诗人本人,又会是谁?在诗里,诗人犹如挂在天空等待启明星到来的那一颗缄默的星辰,鸟瞰大地上的周而复始的生活景象:“曲踡了一夜的落叶/尚未苏醒/晨曦熔岩般开始蚕食/街面,星星点点的眼睛/透着惺忪的烟火气//早起的人们/拉扯出几枝生活的花瓣/把希望交给明天/交给霞光里/一群冲天而起的云雀//生活总扑面而来/摇摇晃晃地/让你,不停地选择/进口或出口/……”俞敏的诗,顽强地抵抗了时光对诗风的侵染,无损地将大学生时代诗歌的那种澄澈、热烈,以及字里行间带着对这个世界的拷问和思考的血气,绵延、起伏在他的诗中。俞敏的诗歌具有十足的80年代大学生诗歌的青春态。那时的中国诗坛,新流派、新诗潮不断涌起,彰显了诗歌全面的新的生长状态。我们在今天回过头去看,即便那个时代的文风和形式、内容多模样、多棱角,但正是由于当时的青年人刚刚走过一代人独有的历史进程,诗便成为他们心声的代言,情绪情感的寄托。是他们书写了那个时代的诗歌记忆。
时至今日,俞敏的笔锋不减当年,冷静、细腻、深刻。他一直在用自己的诗心的风骨抵抗着,不流俗、不跟风。就像他此前的那首《习惯的悲哀》:“习惯固有思维/心灵的眼睛就会暂时失明/习惯善良思维/毒舌的红芯就会侵入你的体内//习惯全神贯注/周围的景色就有模糊的背影//当习惯变成方式/锋利的刀刃会随时划破你的喉咙//当习惯成为习惯时/黑暗正铺天盖地向你赶来。”我以为,俞敏的《越过山顶的太阳》试图突破以前的写作角度和维度,从星辰到太阳,本身就是巨变,是一个隐匿诗人数十年对诗歌的思考,是他无限自信的勇气在井喷。
俞敏的诗里有生命中理性的万物,看到的、听到的、遗落在记忆里的,还有对日益逼近的未来的预见……它们都充满理性地按照自己的生命方式存在着,或静默,或不徐不疾地行动着。当俞敏用他充满力道的词语记录它们,诗人独有的细腻内心,把词根、词素的渲染力成倍扩张。即便在一首诗中,看似某几个意象毫无关联,但当这些意象如一处处滴落在纸上的色彩,渐渐交融、混和在一起,那重新显现的颜色就是诗人的心绪在静静流淌。
俞敏的一些诗看似无序、跳跃,诗中出现的形象也彼此丝毫无关,但这种无序、跳跃和无关,其实是用诗的方式在解释一种必然的定律。事实上,这些毫无关联的事物并未刻意铺陈,而是在诗的眼睛注视下,顺应着诗心的律动,摘下活在世俗间的面具,把自我融进万物,唯有如此,才不辜负生命的真实,抵达生命的真情。
“我刻意回避这样的表述/你指点的江山让我喜忧参半/我不知道这些自我暗示的文字/会不会在今夜失眠/它们一遍又一遍围绕我的过往/奔走舞动//这些苏醒让我站在陌生的城楼/羞愧万分/我看见了朝圣的白云/看见了体内颤动熔岩的呼喊//回望过去陌生的面孔/我热泪盈眶/它们如今各自散落野地/这些曾经海底的礁石/这些带着露水,带着喜悦的野果/在一声声的呼唤里/都刻入我慢慢长成的骨肉//……”(《回望过去》)也许江南的吴侬细语,赋予江南人的多情、柔韧、温暖的天性。在俞敏心里,诗性是包容的、善良的,诗说的话是华丽美妙的、真实的,哺育着真、善、美,成就着真、善、美。
历代诗歌始终激荡着中华民族的生生不息,与万年中国文化相随,见证五千年的中国文明。诗歌给予了千千万万中国诗人太多的深情祝福,给予我们对待学习、工作、生活的真诚和朴实。无论到什么时候,诗歌一定被我们一如既往地热爱,一如既往地追随,成就我们的与众不同的特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