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广东的青年作家中,周齐林是颇有代表性的一位。他同时从事小说、散文等多种文体的写作,《大地的根须》一书是他近年来在散文创作方面的新收获。
读《大地的根须》,给我印象最深的,是周齐林所具有的鲜明的整体视野。特别是在《日暮乡关何处是》《忧伤的土地》《鼠语》等篇章中,能够看到他对城市与乡村的整体观察。东莞既是周齐林现在工作、生活的地方,也是他着力构建的文学空间,他的写作持续关注东莞的变化以及这块热土上人们的喜怒哀乐。与此同时,周齐林的目光又不断地望向远方,尤其是他的故乡江西吉安永新。他的故乡在过去与现在所发生的种种,他的亲朋好友的喜怒哀乐,还有命运的幽微转折始终萦绕着他,也始终是他书写的对象。东莞和江西老家在周齐林的笔下是互相呼应的文学空间,他的目光既落在城市中,也望向乡村,他的写作因而自然具有一种整体视野。周齐林在文中曾写道,“人不是一个孤独的个体,每个人的命运都息息相关着。在孤寂的乡村,这种联系尤为突出”。在中国的城市化进程中,乡村和城市始终是难以割裂的,存在许多差异,从更大的范围上看,又始终是一个整体的组成部分。在《一只寻找树的鸟》中,周齐林还关注到出国“打洋工”的乡亲们,并以细致、沉实的笔墨写他们所遭遇的种种,他的整体视野也由此而得到扩展。周齐林写作的整体视野还体现在,他关注城市化进程中的种种问题,不回避这当中所出现的问题,又着意写出人们的坚韧和信念,写出他们对美好生活的渴望,写出他们努力实现梦想的顽强意志。
在《大地的根须》等作品中,周齐林的写作体现出鲜明的贯通感。读他的作品,会觉得这些文字具有一种行动的气质。他的文字是有实感的,而不是向壁虚造的产物。同时,周齐林又绝不停留于简单化的记录和再现,而是在写作中灌注着个人对时代、世界、人生的思考。他的写作,在经验层面与思考层面是贯通的,而这两者又都诉诸艺术表现。周齐林的散文往往有鲜明的结构意识。比如,《蝉语》《与豆为伴》《生而为桑》等篇章,分别以蝉、毛豆、桑树等意象来贯穿全文。这些结构性的意象,使得这些散文作品既自由灵活,又始终有清晰的主线。贯通感还体现在,周齐林在散文中既对蝉、毛豆、桑树等事物予以充分的认知和介绍,甚至有一种博物学式的旨趣,同时,这些认知又是与他对社会、历史与人生的认识息息相关的。因此,这些事物既是具体的存在,又是隐喻与象征,是情与理的连结。
文体上的自觉探索,也是周齐林作品令我印象深刻之处。这首先体现在散文与非虚构的深度融合。周齐林的散文把个人的经验作为书写的对象,时常通过文字来言志,来抒情。可是,散文在周齐林的笔下,又绝不局限于个人情绪的抒发,而是同时蕴含着对社会的观察,蕴含着对他的祖辈父辈、对故乡的书写和言说。散文言志、抒情的作用,在他的散文作品中有充分的发挥,与此同时,他又融入了非虚构作品的写法和观察方法,对当下的新经验和新现象予以及时观察与书写。周齐林借鉴了非虚构的方法,将之作为散文变革的重要手段。《一只寻找树的鸟》等篇章中,他所选取的题材是非虚构的,不过,他没有完全采用非虚构作品常用的力求客观、消解作者主体性的言说方式,而是同时呈现散文的文学性、个人性。经由这样的融合,可发现,比之于传统的散文,作品的思想容量和长度都显然增加了,比之于非虚构作品,则部分地解决了非虚构作品文学性不强这一问题。
文体上的探索,还体现在周齐林尝试融合小说和散文的写法。周齐林在散文和小说创作方面都有探索与实践,曾出版小说集《像鸟儿一样飞翔》和散文集《被淘空的村庄》《少年与河流》《跪向土地》。在《大地的根须》中,则可以隐约看到小说笔法在散文中的运用。他的散文带有鲜明的叙事色彩,只要读读《1998年的望远镜》《道光癸卯年的血脉》等篇章,便能轻易地发现这一点。
在当下,如何以文学的方式书写现实是一个普遍存在的难题。周齐林在题材和文体方面所做的尝试,都有值得注意之处。在他的写作中,我们能看到当下生活的丰沛细节,能触摸到毛茸茸的质感,也能够看到他尝试在整体上理解当代世界的努力。这些尝试,充分展现了他作为一个青年作家的实力和潜能。如今,时代的变迁并没有减速,甚至在许多方面都呈现加速的迹象。和以往相比,有的变化甚至是根本性的,也是断裂性的。对于写作者来说,这既是挑战,也是机遇。周齐林所生活、工作的东莞,是种种变革最为集中的地方之一,但愿周齐林能更深入、更决绝地置身其中,应和时代的大音并击出写作的大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