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伟的散文有着静心安然的气质,从他干净的字里行间,能品咂到孩子气的天真与哲人的思想深度。其以一方山水的文化传播给人精神盛宴的享受,使人记忆深刻。
从周伟散文集《一个字的故乡》诸多篇什中,我们看到了村庄的爱与疼痛,看到了那些盛开在内心的花朵;看到了风垛口的老屋承载了从曾祖父辈到我们这代的悲欢离合,那些历史风云承载着百年乡愁。老屋是静的,我们的脚步却是步步向前。这一静一动,本身就构成了人世的隐喻;我们还看到了枯草上的盐,白花花的,雪花一样纯洁;看到了风沙痕中那些如风的往事,沙砾的沧桑与安定从容,风过无痕,沙如金;看到了屋檐下蠕动的小倮虫,让人忍不住为文中那个倮虫一样的生命发出一声唏嘘;看到了在路上行走的鱼,就像一个个真实的我们,艰难地游走于尘世间。
当然,在故乡,故乡在,是一种无法言说的幸福抑或疼痛,亦是每个人的灵魂回归,尤其是多年离乡的游子,更是一种灵肉合一的心灵洗礼。当睹物思人,当物是人非,只有故乡能使人心灵清澈,能召唤远归,能让灵魂寄托与重生。如此,从周伟的《望乡曲》中能深刻体味到这种难以割舍的情愫。“一两星星二两月,三两清风四两云……我念叨着一首童谣。泪眼朦胧中,怎么走我也走不出我的土语之乡。”从这句诗性洋溢而又感情沛然的话语中,可见我们熟悉而纯真的童年,更见出作者对故乡的依恋和血肉交融。
自古以来,文学于审美情趣上都与抒情息息相关,中国式的抒情传统一直以《诗经》《楚辞》为美。而周伟散文的内力不仅仅以炉火纯青的语言为上,在密实的叙事中还有着诗歌的张力和小说的感人细节,给人以质感丰盈、内涵丰厚的意蕴之美。比如《看见的日子》里,“我站在阳光下,看着坐在木火桶上的瞎眼的二婆婆,她一下一下地往深如黑洞的嘴里丢进一粒粒干豆豉,不一会,就一阵嘎嘣嘎嘣响。响过之后,她黑洞的嘴里源源不断地翻吐,一坨坨的都是咀嚼过的日子。”再比如《乡村女人的风景》里对七娘的描述:“七娘仍然出工,只是在挖红薯挖凉薯扯花生时,就饱饱地吃一顿,吃得比四五个人还多。当然,回家她那份餐是节省掉,让给七爸吃。就说把七爸喂养得高大一点,像个男人。老人说:这哪儿的话,又不是你的崽!七娘就说:这是我自家屋里的事,要哪个多嘴烂舌的讲,俺唱被窝戏你也要管么?”其极富地域特色的乡村文化充分体现了传统文化的精髓,这种接地气的语言方式给文本塑造出地域性文化特征的艺术魅力。
《望乡曲》中不仅只有田园牧歌的美好与和谐,更多的是对身处乡村底层民众的悲天悯人的大爱情怀。他笔下的勤劳而饱经风霜的晚奶奶,病怏怏的三伯,对现实生活无可奈何的三娘,对童话般的爱情憧憬和坚贞守望的中宝叔,甚至那只死守老屋和主人的忠实的老黄狗,这些悲苦的生命形象在他的笔下栩栩如生。他用一种亲身介入与体验的方式融入其中,在多元化的乡村场景和精神困境中勾勒出故乡不被关注的一隅,以及那些沉默的灵魂的叹息。在历史变迁和时代洪流的大背景下,他将目光锁定在这些弱势群体的命运遭际上,乡村的凋敝与令人痛心的无奈和煎熬,在他的笔下透出一股苦苦的汁液,和着明朗的阳光萦绕在村庄周围,生动而凄美,让人感知悲情之力。
乡村社会在历史潮流的变革中通向现代主义文明的进程,大大缩减了人们心灵上的精神缺失,就像周伟的《望乡曲》中——“乡村,只有乡村才是一种大智慧、大宽容,只有乡村才证明了我真正的存在,存在也是一种拥有”。这是一种睿智的生命体验,真正的存在也就是真实的人生吧。周伟用乡村这个无形的大磁场吸引无数的生命个体,拓展出生命的深度、泥土的厚重和人生之哲理。是的,乡村是我们立于天地之间的灵魂之根,是立得起的男人和女人。我们每个人都有袅袅的故乡,故乡以各种方式潜入我们的身体、精血以及灵魂;故乡是不死的,是命脉与精神的延续,在每个人的生命中生生不息,轮回传承。而每个人的生命经验与感悟又是不尽相同的。但有一点,所有活着的生命都会有一个达成的共识,那便是我们生活的本真态度,我们人生本身的真实才是最能有效的证明。而这一切的人生奥秘、生命真谛,周伟用了一句简单的乡村土语就做出了最好的诠释——“要回来喽。呷饭离不开老屋场,升天离不了老祖坟……忽地,有一句话‘嘭’的一声掉在我的面前:挣到底,不就是一块晒垫宽的地方!”
周伟的散文是干脆的,其独特的语言风格清新隽永,令人耳目一新。他且歌且吟,独自用脚步丈量乡村大地。当尘世的纷纷扰扰云集众生,当故乡离我们越来越远,《一个字的故乡》让我们又嗅到了故乡的体味,闻到青草与泥土的清香,让我们再一次触摸炊烟,找到那条回家的道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