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忆童年,会想起南方的冬天,长江边上的六朝古都,一间有些空荡的屋子,寒冷潮湿渗透房间每一个角落。屋子一角有一只煤球炉,微微地散着热气,压在上面的水壶滋滋地发出响声。她穿着母亲做的厚厚的棉衣棉裤,好像穿着宇航服的宇航员,笨重地挪动着胳膊和腿,慢慢地爬上一只方凳,站到窗台前。
屋檐上倒挂着冰柱。她想象如何把它掰下一截,放到嘴里,好像夏天吃冰棍一般。她又用手指在窗玻璃上东一横西一竖地乱画,指尖感到冰冷,但她兴致不减,一直看着那些涂鸦一点一点地消失。
将近中午时分,太阳照进屋子里,整个房间在瞬间变得通透明亮。她睁大眼睛,着迷地注视着光线在房间里缓慢移动,折射出五颜六色的光芒。
母亲说,有一次,她还只有几个月大,天冷,她往被子里缩,蹬呀蹬呀,整个头都蒙了进去,被厚厚的被子罩住。帮带孩子的阿姨没有及时发现,幸亏母亲凑巧提前下班,及时到家。她的脸已经被憋得通红,只差一点就晚了。
生命从来到这个世界上开始,就是在很多的“差一点”中间过去或者没有过去。法国作家纪德写过一本书,书名是《如果种子不死》。如果能够借用他的书名,那么我们的生命里就有一些种子,我们可能根本不知道它们何时种下,或者在哪一朝哪一世种下。但是只要种子不死,有一天它就会生根、发芽、开花、结果,走过春夏秋冬,在轮回中长大、衰老、消失,变成新的种子,随风飘游,浪迹天涯。
有一个转山者,绕着冈仁波齐峰走了一整天,在傍晚的时候来到最高的山口卓玛拉。晚霞映红了天空,一阵风吹过来,掀起经幡,一片又一片,一排又一排,哗,哗,好像万千晚祷的钟声一起敲响,在空中回荡。在那一刻,她的心快乐地飞出去,变成一粒自由的种子,在天空中旋转飞翔,率性、尽情、自由,向着远方飞去。
13世纪印度苏菲派诗人阿米尔·霍斯陆在诗中写道:
这是每个个体的勇气,
这是每次飞翔的力量;
有些人飞过然后停留在花园里,
有些人走到比星星还远的地方。
每一次的放飞,每一趟旅行,不论是高、是低、是远、是近,留下的记忆都是难忘的,甚至刻骨铭心,如同影子伴随一生。
(摘自《通往舍卫之路》,孙玲华著,作家出版社,2023年1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