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版:书香

大运河边的诗意寻踪

——读胡弦诗集《水调歌头》 □曾子芙

由《诗刊》社选编、中国言实出版社出版的《水调歌头》是“新时代诗库”系列丛书所推出的第九本诗集。在这本诗集里,诗人胡弦以大运河作为脉络,将其周边的各种纷繁的人事错落有致地共同构筑在一起,经由带着江南水调潮湿而沉郁般的文字浸染全书,勾勒出在圆融境界下的一次精神回溯。全书将文本放置于时代巨变大潮的背景下,由可供精细观察和对比的典型物件作为参照,从个人化的微观言说,放大至更广阔的集体无意识的山河赋形。

《水调歌头》里收录的诗歌多为小长诗,区别于诗人以往创作出的精巧奇崛的短诗,而有了更多娓娓道来的叙事上的尝试,因此整部诗集的质感在轻盈之外会带有一种覆盖在历史经验下的沉潜感。而这样的沉潜感又依靠着无处不在的“水”属性文字的依托,在阅读中常常会感受到有一条若有似无、无声无息的河流悬置在文本的上端。随着行文的推进不断丰富和构筑着作者对于各种景观和器物所暗含着的“新”和“旧”对比,从各种维度、各种意义上不断审视和思考着他对“陈旧”与“新生”之间关系的讨论。

诗人在这本诗集里涉及大量器物的书写,如《器识》《压舱石》《沉香》《鼓》《酒变》《醒木》《青瓦颂》,他用精巧的语言节奏和反复的韵律式的表达,对这些承载着厚重历史的器物进行一种雕刻式的书写,由物而发,不断扩展他的书写疆域,由器物拓展到历史、人文、风景、民俗,到最后又重新聚焦到他的个人经验,并将文本所要叙述的境遇不断向前推进、生发,走向更未知的、繁复的、能与更多人达到共识的世界,由器物串联起经由时间和历史过滤后的中国传统精神的集体共识。

这些器物零散地散落在诗集里的各个部分,在诗人的笔触下轻盈地一一越过,甚至在描摹上有一定程度的留白。每一件器物,就像是一种人类群像的象征,在器物和器物之间留白而出的模糊空间里,诗人信手穿插着各种岁月和历史踪迹,可能是一段历史往事,可能是一段童年记忆,也可能是流传的见闻……从而让整首诗变得无比开阔,在一个有限的尺幅内展示出无限的空间。他在少量的“无”里,撑开了更多“有”的可能性。正如他在诗中写微光和日出的光之间的关系一样,“而日出是什么?照临是什么?/那浩大的光,使万物在一瞬间/恢复了记忆而忘掉了/一间斗室中微光的经历。/它到来,喷薄而出中带着澎湃、/活跃的意义,又像一盏灯对黑夜/漫长而激烈的研究结果。”(《大麓记》)

诗人曾在创作谈里写到,“与旧的器物相比,新的器物因不具备漫长的时间感,不容易吸引深度注视。其实,它们可能同样含有踪迹,也许正是这种踪迹的新的形式和价值的体现。”透过诗人的眼睛,能清楚感受到隐匿于独属于运河沿岸空间与器物上所承载着的历史传统和人类情感,从过去延续到现在,如同一个不断增生的民族年鉴,负载着在岁月长河中的各种痕迹,过往轻灵地从诗人笔触间略过,往事在他眼底轻轻停顿,又消失在茫茫夜色,“往事是往事,剧本,是现在的事。/楼梯,像是从一个悬置已久的梦里/垂下来的,连同它上面的脚步声。/有人从树上徐徐下降,无声落入天井。/有人从假山上飞起,越过屋脊,/消失在夜色和细雨中。”(《庭院》)

而整本诗集对于运河的关注,诗人的视角既是艺术的,也是具有史学意义的,运河始终在带着过往向前流动,任何时候运河在人类的视野里都始终是在新旧交织的状态下包容地往前行,“小瓦细密,谦逊。推窗见月,竹影/随月华的流照在白墙上移动。/盆景,假山,这人工的自然,使所有/走失的山岭在庭院里安居。”在这样的笔触下,大运河所承载的文学性变得宽阔起来,大气磅礴又不失纤细静谧。在对语言持续不断地精炼中,诗人以一种意味深长的目光,把所有的声息凝聚在个人内心与外界环境的感应上。在语句的精炼上不乏奇峭之感,过去与未来的关系,可能只是雨滴落尽蜘蛛眼中的短暂相会,“每当真实的雨滴/落进戏中,蜘蛛便会隐身到幻想深处,并与/安乐吊床上的喧哗相安无事。”(《庭院》)也可以是在雷鸣与群山对峙间的激越,“如同处身世界的另一面,我找到了断裂链条的接环,/远方雷鸣的盲目威力,绵延群山对紧张感的厌倦。/而对于坐在黑暗中的人,有一颗星就够了。”(《承受》)似乎一切尽在诗人的掌握之中,在一种宁静的情绪之下,背后深藏着暗流涌动,不乏诗人警敏的思绪,以及迅捷的辨认。

在这里,诗人有秩序地制造了错落的空间感与时间感,节制而能映衬到现实里。在一种错落有致的对比下制造出一种跨越了时间与空间的精细的江南图景,码头上锈蚀的旧机器和飞跃在高空的无人机,窗台外的微风细雨和拍戏用的钢丝假山,阁楼上住着的过去的少女和如今的老妇……在虚实的位移间,过去和未来的画面清晰地支撑开来,“村庄掩卷在绿浪间;城市/却在一直扩张,吃掉村庄,把山谷变成了/它的一条街道,一个综合体,一个热闹的片区。”(《寂静与热闹》)

这样艺术和史学的双重目光在诗歌里汇聚,饱含着对大运河历史的眷恋和赞叹,也饱含着对人生的眷恋、对宇宙的赞叹。而这样的眷恋与赞叹,最终也将化为新讲述,一切过往,终将成为空白,皆会被重新填满,正如他诗句中所说,“所有讲述,都像是对/无法再触碰的讲述的讲述。”(《流变,或讲述的尽头》)

2023-02-06 ——读胡弦诗集《水调歌头》 □曾子芙 1 1 文艺报 content68611.html 1 大运河边的诗意寻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