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6年9月暑期的一个清晨,刘冀老师骑上她心爱的“老凤凰”急冲冲地闯进郑州市建设路,当时的郑州正值盛夏,她已顾不得浑身是汗,她也说不清出汗是因为天热还是因为激动甚至是害怕。她停在路灯旁,警惕地用眼睛扫视四周,确认没人后才掏出事先准备好的小广告,麻利地刷上胶水,贴在了路灯杆上,还用手按了按,生怕小广告贴不牢,她甚至还站在路上,端详了张贴位置的高低以及字号大小是否合适。
刘老师就这样重复贴着,清晨的阵阵微风吹在脸上,冷极了,想到马上能和丈夫老杨及闺女团聚,幸福感冲淡了恐惧感,她从四点多忙到六点多,当第一趟一零一无轨电车从身旁驶过时,她终于贴完了50张广告,刘老师的脸上浮起真心的微笑。
广告上的内容是:调换工作启事,今有河北石家庄一小教二级教师欲调往郑州小学工作,正规编制,若有郑州小学老师想到石家庄工作,可两市对调,有意者请与某某联系,最后面是联系电话。
贴广告的主意是王校长出的,她知道刘老师分居两地的痛苦,刘老师的丈夫老杨是刘老师的大学同学,分配工作时被分到石家庄,而刘老师本是石家庄人,却被分到郑州。当时分配政策较为刻板,许多分居两地的苦命鸳鸯,甚至有的夫妻退休后才能住一起。刘老师和老杨的女儿杨柳因为离学校较近等原因,跟着老杨在石家庄念书。女儿杨柳刚刚参加完高考,她报的第一志愿郑州大学(配合父亲调到郑州),第二志愿河北大学。
不出半个月,刘老师接到一个电话(当然是学校值班室的电话),对方给刘老师说:你不是贴过一个调换工作的广告?现在有人对此感兴趣,你能不能马上来一趟?详细情况面谈。刘老师当时听了心花怒放,立马应承说,马上过去。待她到了地儿,发觉不太对劲,怎么到了派出所了?一个干部模样的人接待了她,原来是市创建办搞文明城市,发现城市“牛皮癣”泛滥,现在到了该整治的时候了。刘老师一下子吓得直出冷汗,她想到自己教了大半辈子书,自己却触犯了法律,以后可咋在学生面前抬起头?好在派出所领导听了她的辩解,也挺同情她,说不再追究她的过错,但要学校来派出所领人。刘老师悬着的心终于放下来了,她直接用派出所的电话给王校长通话,王校长接完电话便火急火燎地来派出所把刘老师接回学校了。
刚到学校传达室,看门的阿姨便喊:刘老师,又有找你的电话!刘老师惊魂未定,不知此电话是吉是凶,但也只能硬着头皮接了。原来是郑州打来的电话,说他老婆在郑州一重点小学上班,想调回石家庄照看体弱多病的双亲。他在路边看到环卫工人清理小广告,小广告上的文字深深触动了他,并且说他老婆在郑州的学校早就同意放人,可以马上办理调离手续。
刘老师一下子悲喜交加,感叹世事无常。王校长在一旁听着,也激动得老泪纵横。原本正在自责自己贴广告的馊主意害了刘老师,不料竟成全了她。
这次手续办得出奇的快,秋天开学前手续办妥,老杨顺利前往市重点小学报到上班。但刘老师却怎么也高兴不起来,因为老杨的一套石家庄房子退了,到了郑州市重点小学反而没了房子,刘老师所在的学校也没有房子,他俩就只能挤在单身楼里。而原来替换老杨的那位老师有一套房,原本是给老杨的,但学校照顾一位老校长给占用了。老杨初来乍到,也不便和老领导抢房子,但重点小学领导答应给老杨腾出一间单身楼的房子。就这样,从石家庄拉回的家具只能在两个学校的单身楼各放一半。因为刘老师和杨老师所在学校,一个在郑州西北角,一个在东南角,相距五十里地,坐公交得转三次分四段,共需两个半小时左右,若骑自行车,时间长达三四个小时。老杨骑了一回便累趴下了。所以刘老师和杨老师的分居由一学期见一面改为一周见一面。还有宝贝闺女仍留在石家庄上大学,也只能在寒暑假才能和父母住一起。说住一起也不对呀,因为女儿长大了,父母不能再和她同住一室了。于是,假期她只能住在爸爸的单身宿舍里,而爸爸妈妈只能住妈妈的单身宿舍里,后来杨柳出了个主意:让爸爸天天来回跑,自己和妈妈住妈妈那里。
老杨为了女儿,也只好这样,他突然想到:原来还和女儿一起住两居室,现在又退回了单身楼,还天天两头跑,女儿过假期,自己倒又退回到原来的牛郎织女似的生活,他想到了杜甫的一句诗“安得广厦千万间,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以及可恶的王母娘娘用银簪子画出银河阻断牛郎织女相见的场面。他现在过假期还不如平时上班时能一周一见,假期了要天天见太累,坐公交来回就得五个小时。不到一周,刘老师便心疼起老杨了:干脆假期我们三人蜗居在我宿舍,中间拉一帘子就中了。他们一家三口又回到了从前,就像多年前父女两人到郑州看望刘老师。这次稍有改变,老杨让母女俩睡大床,自己睡折叠床,虽然有些憋屈,但一天能省五小时的车程和十元车费。第一天睡折叠床,老杨就做了一个梦,梦见自己的学校要建家属楼,还说要学校要搬家搬到市中心了。
第二天,同事一大早就打来电话,说学校真的要搬家了,只不过不是市中心,而是搬到新郑港区。由原来的五十里变成一百二十里,更令一家三口感到震惊的是:杨柳因郑州大学收分高而被第二志愿河北大学录取,一家三口变成两地三处。老杨只能在寒暑假和老婆闺女团聚了。
就在老杨哀叹命苦之时,学校来了通知,大意是鉴于学校女教师多要照顾儿女且大多要生二胎,学校的云南支教名额给了老杨,校长还替女教师谢谢老杨,老杨心里苦笑:怎么临退休了,一家人不能团聚反而越调越远,到云南与越南边陲的少数民族地区支教,难道“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老杨自嘲着,但他又转念想到:反正就两年,回来就可办理退休手续,退休之后就可和老婆天天守在一起了,闺女也快毕业了,让她在郑州找工作,将来择婿也只限郑州人士,不能让她们再学自己牛郎织女天各一方的生活了。
这正是:夜夜互思亲不得,牛郎本是重情哥。一腔私话冷和热。两岸丹心海与河,红润沧桑成白发,时光轮转变蹉跎。不求荣华并官爵,只要平安幸福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