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版:文学评论

悬崖乡的通乡之路

□王鹏翔

以喀斯特地貌为主的贵州山区,悬崖村并不少见,水城的马龙屯棋盘屯妥倮屯都是悬崖村。屯是大山群中的台地,四周悬崖峭壁,村民住在半山腰或屯顶,地势高峻陡峭,交通极为不便。

我的老家阿嘎屯是水城最大的屯,四周悬崖峭壁如刀砍斧削,上面有84.9平方公里的面积,曾经是一个乡的建制——水城县盐井乡,远近闻名的烤烟第一乡。屯上山峦连绵,群山之间,是一个接一个的山间小盆地(麻窝)。村寨依山而建,曾有九沟十八嘎之称,沟即小溪,嘎即寨子,是一个山川秀丽的地方。

巴浪河和通仲河围着屯子从西向东流淌,屯就在两河之间突兀而立。上屯的路都是卡子,仅容一人一马通行。卡子是在悬崖峭壁上开凿出来的,旧时岩口设有守卫碉楼,后被毁尽。

我居住的小村庄就在离大卡不远的盐井坝,从幼年时期就深知阿嘎屯交通困难。村子里家家养马,不靠马的运力,没法运来屯脚的煤炭,也没法将屯中的苞谷洋芋大豆等运到城里去出售变成现钱。驮煤炭的马哥头,天不亮起床,喂饮马,给马上鞍上驮,赶马从大卡下天生桥。山路弯弯曲曲,陡悬处是从白岩上开凿出来的挂壁路,仅容一人一马通过。去的时候饱人饱马空驮子,又是一律的下坡,人马轻松,马哥头还会边赶马边唱山歌。回程就艰难了,马驮着两百多斤的煤炭,爬到白岩脚已是大汗淋漓。人跟在马屁股后面,既要招呼马不要踩边,以免出现马踏空滚下岩去,马死炭毁,又要招呼和晚来下坡的空驮子马错道,人马都累得满头大汗,气喘吁吁。爬上卡子,日近中午,已是人困马乏。

1975年,公社以大队为单位组织群众出义务工修路,人们用钢钎撬,用大锤打,用柴火烧,苦战三个月,破开悬崖和卡子,修通了一条十多公里的上屯公路。通公路那天,公社举行了隆重的通车典礼。公路修通了,却几乎没有车跑。屯中人要进城,还得走路,运物还得人背马驮。1986年我考取大学时,是从大卡沿着当年驼煤炭的古驿道走下阿嘎屯的,在天生桥祠堂边搭了一辆拉煤车到水城,才坐上了去省城贵阳的绿皮火车。

我大学毕业工作几年后,1996年回到盐井乡任乡长,阿嘎屯还是那条老路,依然弯急坡陡,坑洼不平,晴通雨阻。在盐井任乡长期间,除了带领群众投工投劳拉通了高压线,让悬崖乡告别了煤油灯时代,电钢磨取代老石磨,用上了洗衣机电视机电冰箱,最想办的事,就是修公路。要想富,先修路,老百姓对修路很渴望。

两年后我任乡党委书记。心思老是琢磨修路的事,走到哪个村都讲修路,做梦也在修公路。一次党委扩大会上,我提议打通勺米公路和二道岩公路,一阵沉默之后,大家议论开了,有的顾忌没有人测量,有的提出了缺乏火工材料,有的担心义务工难组织。这些问题我都有思考,没人测量设计我们自己来,用马驮索和眼睛作为测量工具,用土办法测量坡度弯度;没有火工材料,向县里坡改梯指挥部求助,多给盐井乡坡改梯指标,施工中尽量节约出炸药雷管,用来开山炸石修公路;至于施工,由受益村村支两委组织群众出义务工投工投劳。将我的想法抛出后,会上一阵热议,大家你一言我一语,补充了一些细节,一致同意先修从箐口到勺米这条公路。

冬闲季节,乡干部、村支书、村长测了一个星期就开工了。两个多月,一条能通往勺米的公路初具规模,悬崖乡盐井又多了一条进出通道。第二年,用同样的方法,把公路修到了二道岩卡子,只需要米箩乡地段接上,就能从二道岩卡子下屯了。

虽然有了公路,但由于山高坡陡,依然是晴通雨阻。乡里面每年都组织义务工填坑洼,清塌方,铺砂石,勉强维持路畅通。而那条刚修通到勺米的毛路,糟糕的路面,根本没有拉运物资的能力。万余亩烤烟要运出阿嘎屯,几百万斤洋芋、苞谷要运出阿嘎屯,生产用的肥料、百姓修建小洋楼需要的钢筋水泥、两万人的生活物资等要运上阿嘎屯,盐井人吃尽了交通不便的苦头。

是脱贫攻坚好政策,让盐井的公路彻底变了样。为了拿下基本面,弥补贫困县的基础设施建设,水城县提出乡乡通油路,组组通水泥路的目标,几年时间,上阿嘎屯的主干道变成了柏油路。回乡所需时间大大缩短,再也不用受那种坑坑洼洼晴通雨阻的苦。从箐口到勺米的公路,硬化成为水泥路。下二道岩卡子的公路,米箩地段完工,也硬化成为水泥路。更让盐井人想不到的是,天险阿嘎卡子那条路打通了,还铺成了柏油路。四面悬崖峭壁的天险阿嘎屯,有了四个上下屯的公路出口。悬崖乡盐井,不再受制于交通,与全县人民一起脱贫致富奔小康。

悬崖乡的路通了,贵州的交通更是大变样。“地无三尺平”的贵州,而今高速公路四通八达,各市州都进入了高铁时代,崇山峻岭、深沟大壑已经不再是交通的阻碍,隧道穿山越岭,桥梁过江逾谷,天堑变通途。那些穿过崇山峻岭的隧道、跨越江河深壑的大桥,形成一条炫丽的时光隧道,将贵州和世界连接在一起,比蜀道更难的黔道,已成为坦途。

2023-03-08 □王鹏翔 1 1 文艺报 content69011.html 1 悬崖乡的通乡之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