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版:文学评论

盼桥记

□卓 美

唐带福老师站在教室门口望天,望乌云散开没有,望瓦沟水流下来没有。他让我们放学过后别跑太快,他送我们过洗羊塘河。洗羊塘河没有桥。唐老师是个叠着身子走路的驼背。我们是读一年级的细娃娃。

鸡肠子般的山路上,我们几个前脚跟后脚地走。唐老师跟在我们身后,艰辛地跟着。走完七八里路,洗羊塘河横亘在面前,土黄的浪花开了又开,河水的气势让人心慌。唐老师掰了根树枝伸进河水,又把那树枝竖在腰杆边比划,像乡场上的土裁缝在意尺长寸短。

一双破洞的布鞋摆在河边,苍凉万状地摆在那里。唐老师讲,“我先下河克试哈焊火”。我们眼巴巴地看着他,他的样子,又胆小又勇敢。从河中央返回来的时候,唐老师挥着长长的手臂大喊,拿得起来吃!拿得起来吃!意思是,他能征服洗羊塘河。

唐老师背我的时候,紧紧箍着我的腿,反卷着手。我缩着肚皮,跟他篮球样的脊背壳始终隔着一颗米的距离。冰凉的河水没过我的小腿。唐老师走得极慢,力求踩稳。他的脸就要贴到水面上了,便努力朝高处伸脖子。将我们都背到河对岸,唐老师蹚过土黄的浪花,独自回家去了。

那是一个永恒的黄昏。

早上去读书,我拎着鞋走进洗羊塘河。没走几步就倒下去,就要摔下石崖的时候,我慌乱的手薅到了长向河面的一蓬青枝。那青枝有一个吓人的名字,鬼吹箫。在没有桥的河流上,我是有幸活下来的人。在端午的一场雨水里,一个读二年级的学生娃被这条河没收,他的父母和奶奶顺着河流喊他的名字,喊了半年。在河岸的山脑包上有三座坟茔,那里面,埋着三个被河水夺去的生命。

唐老师去乡里找,去区里找,他希望在学生经过的河流上都建起一座桥,哪怕是用木杆子搭建的木吊桥。在那光阴里,唐老师和我们这些学生娃都不知道,世上有一种路叫高速铁路和高速公路。以此,我们当然不会期盼有一天,沪昆高速铁路通向盘州,沪昆高速公路通至我们的家乡——乌蒙草原牛蓬梁子的大山下。我们的奢望仅仅是,在上学路上有一座小桥连接此岸与彼岸。

九十年代初,我被单位派去学习。下火车后在路边的小店吃面。那店老板得知我来自贵州,说了一通贵州偏远、贫穷、落后。我心头生出一种疼痛来。

大山有两种阻隔,空间的、认知的。山与山靠白云相连的贵州,壮阔美丽的贵州,多民族文化精彩纷呈的贵州,何时能突破空间的封锁?

二十年来,在贵州绵延不绝的大山上,硬生生地长出来万座桥梁。在世界第一高桥北盘江大桥合龙的当天晚上,生活在它五百六十五米高度之下的我和我的同事,将酒杯举过头顶,向大桥也向伟大的建设者致敬。

我想起来了唐老师。贵州的生命之路、致富之路,是桥撑起来的。现如今,从前做梦都不敢梦到的好日子,被贵州各族儿女给赶上。路拉近时间与空间的距离,也拉近心与心的距离,多彩贵州,只要想抵达,我们的脚下,有的是路!

2023-03-08 □卓 美 1 1 文艺报 content69010.html 1 盼桥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