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全长诗《飞鸟集:一段天边的浪漫故事》(汉文版,海日寒译)近期由东方出版社出版。该长诗蒙古文版2015年在内蒙古人民出版社出版发行,西里尔文版2018年在蒙古国出版发行,获得中国和蒙古国读者的好评。2016年4月,在内蒙古大学举行“光与时间的故事——大型散文诗《飞鸟集》多维度阐释高端论坛”,蒙古族老中青三代作家、评论家百余人参加会议,提出诸多观点。
学者们认为,该长诗是蒙古族诗歌史上颇具特色的鸿篇巨制,从内容的广度到思想的深度,从时间的跨度到空间的广度、从表现手法的多样性到语言表现的丰富性,均达到了较高的境界。长诗积极吸纳古今中外文学养分,构建了既有现实主义精神又有浪漫主义光芒的诗性空间。同时,长诗多处自如运用世界性元素,如世界性意象、典故、原型、神话,丰富了诗歌内涵。
长诗汉文版出版发行之际,在前人的研究基础上,选择另一种视角对该长诗进行重新解读。长诗在开篇题记中写道:“这是一段关于前缘、今生和来世的故事……这是一段关于公主与十户长,绝色佳人与浪漫诗人,绿雀儿与白雀儿的故事……”这一交代预示着长诗的结构、时空以及意象的叠加、重合、变体等特征。也就是说,贯穿整部长诗的“我”和“你”有三种表现形式,即十户长(勇士)与美丽公主、浪漫诗人与绝色佳人、白雀儿与绿雀儿,三种组合形象对应于前世、今生和来世,在不同场景中进行自由穿梭,关联起上下诗行。
今生场景:浪漫诗人与绝色佳人
三时,即过去、现在和未来,抑或前世、今生和来世,是该长诗的时间结构。浪漫诗人和绝色佳人是今生场景中的主角,是长诗中频繁出现的“我”和“你”的显现躯体,其生活场景为今生——现实世界。长诗中写道:“月光如纱,将校园、屋舍、图书馆、操场统统笼罩,夜晚静谧如水,我送了你一首诗之后就附身白雀儿向未来劫和来世飞去。”(第73首)“在大学的毕业季,非同寻常的黄昏,将急就的一首诗歌留给你后,我就飞向星空,没入宇宙的尽头。”(第106首)校园、屋舍、操场、北方的黄昏、诗歌、毕业季等充满现实感的意象和场景,给人带来温馨的回忆,并让人相信长诗中的“我”和“你”的对话就发生在真实的大学校园,从中也捕捉到浪漫诗人和绝色佳人的校园生活细节,如谈论诗歌与爱情。这些来自于现实世界中的细节和信息增强了长诗的现实感和亲近感,让人感到虚中有实、实中有虚。
在时空构建方面,诗人采取过去、现在和未来相互渗透、叠加、重合的策略,构建多维时空世界,让长诗主人公“我”和“你”自由穿梭与变体。如:“想对你讲述寻找长生之水的英雄故事,我从遥远的星际闪掣飞来。”该段落中时间并非以过去、现在和未来的单一线性方式出现,而是以相互渗透与叠加的跳跃性方式出现,寓意了生命体的复杂性。长诗中反复强调“我是旅人,先锋部队的十户长,我是史诗艺人,远去的最后的浪漫诗人”,就是从另一侧面说明了时空和生命的不同表现形式及其意义。与此呼应,长诗中也反复强调“你”的不同身份,比如,“将人世间最永恒的美集于一身的心爱的公主啊,我的美少女,我的绿雀儿”等等。在整部作品中“我”的三种显现形式(十户长、浪漫诗人和白雀儿)和“你”的三种显现形式(美丽公主、绝色佳人和绿雀儿)不断重叠,不断融合,重逢、离散,为读者提供了独特的美感体验。在长诗中作者设计和讲述浪漫诗人与绝色佳人的对话和故事的同时,穿插讲述十户长与美丽公主、白雀儿与绿雀儿的对话和故事,让长诗多维度结构保持开放状态。
在长诗中诗人反复强调现实世界中“我”的显现身份,那就是最后的浪漫诗人;“你”的显现身份为美丽姑娘,而且是绝色佳人。在物欲横流、冲突频繁、烟火缭绕的人间生活中显得格外唯美和崇高,或许浪漫诗人和绝色佳人就是诗人的理想和信念,“我”和“你”代表了不可侵犯的人间真善美,是至纯至美的化身。
诗人一边强调浪漫诗人的身份,回忆青春时光和远去的校园生活,另一方面,无限度地表白对“你”的爱恋和恩宠。那么作品中的“你”到底象征着什么?或许没有准确答案,每位读者可以自行建构。“你”或许是生活中的普通女人,也可以是诗人生活的整个世界。长诗中的“你”是开放型符号,可以容纳整个世界。所以,浪漫诗人和绝色佳人包含着梦境与现实、虚拟与真实、过去与未来、历史与神话等诸多元素。诗歌语言所散发的味道,更增强了浪漫的特征,使读者引入一种似真似幻的世界。
前世场景:十户长与美丽公主
长诗中过去、现在和未来相互融合、相互交织、相互重叠,构成多维空间。在开放的多维空间中频繁出现的十户长和美丽公主是“我”和“你”前世的显现躯体。作者主要以亚历山大大帝率领十万勇士穿越沼泽原野、恐怖戈壁、金色沙漠,向着暗界进军的故事为场景,设计了十户长与美丽公主的对话和故事。长诗以零散化的传说故事展开了十户长与美丽公主的对话。寻找长生之水的故事不是长诗要表达的目标,而是通过十户长与美丽公主的对话表现他们的精神世界和情感世界。“你是大海的女儿,无法翻越的追寻,你是皇帝的公主,无法忽略的伤怀。”(第89首)虽然十户长与美丽公主的对话零散且模糊,但通读整部作品后可以感受到有头有尾的故事轮廓,比如宇宙的起源、物种的产生、人类的出现、欲望的盛行、国家的诞生、战争的蔓延等等。这些均通过十户长与美丽公主的对话展开,并服务于人物形象的塑造。长诗中“我”是讲述者,“你”是受听者,“我”与“你”构成二元对立结构,代表了天与地、阳与阴、男人与女人、理性与感性、思想与情感等世间万物。“你是细雨,从细雨中结晶的大海之魂,你是霓虹,从霓虹中飘出的无形世界。”(第109首)这些诗句充满着梦幻与飘逸的色彩。
在长诗中的故事讲述者十户长形象具体而清晰,而故事受听者美丽公主形象飘逸、灵动。长诗通过十户长与美丽公主的对话讲述了浪漫的爱情故事,也讲述了人类社会秩序初步形成时期的情景,比如构建秩序的三大宝物——玉玺、宝剑和长生之水。玉玺代表着权力,宝剑代表着武力,长生之水代表着生命。长诗是这样描述的:“我”的前世十户长,跟随亚历山大大帝十万大军踏上寻找长生之水的艰难征程。十户长作为大军前锋,逢山开路、遇水搭桥,经过千难万苦,最后在暗劫深处找到长生之水。大军获得长生之水后,英雄豪杰之间展开了旷日持久的大辩论。最后,亚历山大大帝偷饮了一滴长生之水,承受欺骗十万士兵和人民的罪孽,陷入了永恒的孤独。长诗通过讲述亚历山大大帝寻找长生之水、宝剑和玉玺的故事,展示了生命、社会和宇宙的深层结构。
长诗中也讲述了生命、社会和宇宙秩序的对立面或破坏者,那就是“欲望”。代表权力的玉玺、代表武力的宝剑和代表生命的长生之水能够重建秩序,而人类的欲望会破坏原有秩序,让世间万物推向“构建—破坏—重建”的循环系统。长诗中写道:“在远古的特洛伊市民之中,有人贪恋动物和植物,误食了从地里长出的白色奇花,因而身上的神光顿时消失。”从中可以看出,“白色奇花”是罪孽之花,具有引诱欲望的功能。欲望吞没了人的神性,从此人类陷入贪婪、掠夺、占有、征战的泥潭。
来世场景:白雀儿与绿雀儿
长诗中的白雀儿和绿雀儿是主人公“我”和“你”来世的显现躯体,渗透着诗人的浪漫想象力。诗人在长诗中创造了“苦而暗,烈而悲,近而远,刹那而永恒,地上而天上,人间而彼岸”的多位世界。“过去劫的黄昏、蒿草、夕阳和飞虫就是向我飞来的群鸟,而你是衔接我前世与来生的绿雀儿。”(第64首)诗人把对来世的想象浓缩在白雀儿和绿雀儿形象之中。白色代表着阳,绿色代表着阴,白雀儿是“我”来世的形体,绿雀儿是“你”来世的形体。诗人所建构的三对形象汇聚在“飞鸟”意象上,也就是说,“飞鸟”意象囊括了“三时(过去、现在和未来)”的故事。“过去就是未来,未来就是过去,逆着星系旋转的方向飞翔就能遇见活在过去,活在过去劫的你。”(第85首)诗人在长诗中塑造出“共存多维时空模式”,过去、现在、未来自由穿梭、重合和叠加。这一对世间和空间的独特理解和想象贯穿在整部长诗,围绕独特的时空模式作者设计了关于美丽公主与十户长、绝色佳人与浪漫诗人、绿雀儿和白雀儿的故事,这是长诗的独特三位结构。
长诗开端部分描写了宇宙起源、人类起源和国家起源神话,接着穿插讲述美丽公主与十户长、绝色佳人与浪漫诗人、绿雀儿和白雀儿的故事,结尾部分交代了生死轮回,毁灭与重生,暗示了开头即结尾,结尾即开头,以首尾相连方式讲完“三时”故事。诗人认为“死亡之极为新生,新生之极为死亡,毁灭之极为创造,创造之极为毁灭,聚合之极为离散,离散之极为聚合,枯败之极为繁盛,繁盛之极为枯败”,这是诗人笔下世间万物的存在方式和规律。这些都呈现出诗人对时间与空间的独特把握与思考。
长诗的另一种独特之处是韵文体与散文体的互动结构,也就是说,诗人用韵文体完成了正文内容,用散文体完成了副文内容,正文与副文、韵文与散文之间自然形成了互动结构。副文是正文的注解和延伸,正文是副文的阐释和延伸,正文与副文相互呼应、相互阐释、相互延伸。比如,副文《诗外札记二·嘎达利王国的传说》中描述了所有人都向往的一种理想国度,那便是诗人的精神家园或乌托邦世界。
在长诗副文中所描绘的嘎达利王国是风清气爽的家园,而生活在这个理想国度的子民与大自然产生千丝万缕的神秘关联,人人都以自然状态生活在美丽国度。按长诗所描绘的“共存多位时空模式”中幸福之极为苦难、苦难之极为幸福,安宁之极为灾难、灾难之极为安宁,在副文结尾充满幸福、安宁和安康的嘎达利王国遇到了灭顶之灾。为了拯救家园,嘎达利勇士们纷纷出征寻找代表权力的玉玺、代表武力的宝剑和代表生命的长生之水,人类历史似乎又回到了原点,世间万物又进入了循环往复的过程。
总之,长诗在结构设计、内容编排、意象组合、典故运用、语言表达、意义追求等诸多方面表现出新的探索和超越,将民族诗歌书写从地方推向了更广阔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