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2年11月30日，美国OpenAI公司发布的智能对话大模型产品ChatGPT 正式发布，至今话题热度不减。ChatGPT可以和人类进行聊天式的上下文互动，也能辅助撰写邮件、视频脚本、文案等工作。今年3月，百度宣布文心一言云服务上线，并在第六届中国“网络文学+”大会上设置展台进行推广。
人们对这一波AI新浪潮会带来什么变革极为关注，文艺领域因为原创性往往被认为是人类独有，无法被机器替代，近年来这个观点似乎在逐渐松动。对网络文学界而言，AI能取代网文写作吗？会给网络文学行业带来冲击吗？这是一个值得深度思考的问题。
《赘婿》作者愤怒的香蕉对写作技术有着执着的追求，写作对他来说就像是解一道复杂的难题。面对众说纷纭的“AI冲击论”，他最关注的依然是文学创作的出发点。他认为，平铺直述讲故事就能打动人心的时代已经过去，有效的创作要抓住很多微妙的情绪。“譬如我给你一段剧情，我知道这段剧情会在你心中造成某种影响，在关键的时候反转再反转。通过这类控制，我在读者的心里造成了爆破和冲击。”对ChatGPT来说，设定一段剧情、语法不出错非常简单，但要达成文学作品的效果，可能就需要建立可预测的人类心理模型。在愤怒的香蕉看来，AI对社会造成了很多很大的影响。当它走到取代文学这一步的时候，可能整个社会的绝大部分工种都已被颠覆，到那时网文作家基本不用焦虑这件事情，现在还是考虑怎么写好故事本身更加靠谱。
1999年出生的三九音域是番茄小说爆款作品《我在精神病院学斩神》的作者，这部小说有着庞大的世界观体系。三九音域持有与愤怒的香蕉类似的观点，认为故事由多种情绪构成，除了目前受众最喜欢的爽感之外，还会有亲情、友情、爱情等情感描写，AI可以学习人类的行为，但没法真正体会到情感的存在，也就不存在所谓的共情描写。“当我们去刻画一个人物的时候，如果没法进行细腻的描写与共情，人物的存在就会显得呆板。”
“ChatGPT可以迅速普及一个领域的基础知识，为‘小白’提供大约60分水平的信息。”航空航天领域资深从业者匪迦如是说，他也是妥妥的理科生和技术党，他的现实题材小说《北斗星辰》记录了我国北斗卫星导航系统披荆斩棘的自主研发和建设历程。ChatGPT问世后，匪迦与它做过几次深度的交流，他发现，AI可以为写作提供一些辅助性的支持。网络文学往往篇幅长，动辄百万字，作者可以自己构建大框架和世界观，让AI辅助描绘细写，这样写起来会十分省心。“我们只需要进行前后的逻辑性判断和修正，从纯粹的创作者变成半创作、半编辑的身份。”
资深网文读者赛博猫也做过类似试验，他请ChatGPT以“伯利恒的永恒夜空”为开头写一个微小说。“伯利恒之星”来源于《圣经·新约·马太福音·第二章》，传说伯利恒之星是圣诞树的顶端的一颗星星，大约两千年前，当耶稣在马厩里降生时，这颗星照亮了伯利恒的早晨。ChatGPT对静态的景物描写和简单的人物设定有基本的写作能力，语句略有赘余但通顺。整体来看，情节性不强，故事依然源自已有的网络信息，并未做太多创造性的延伸。
不过，匪迦并不觉得AI辅助是写小说的好方法，有可能还会帮倒忙。涉及相对容易获得素材和数据的行业， AI能迅速提供较好的辅助，一旦涉及专业性较强，与日常体验没那么相关的大场景， AI能够提供的帮助非常有限。“如果我需要在小说中描述一个脑外科手术的过程，一段火箭发射的详细流程，或者飞机某个系统的研发，从我目前与ChatGPT的交流来看，它暂时是做不到的。它可以煞有介事地给出很多内容，但都不太准确。”匪迦认为，这些领域还是需要依靠作者自身的经验积累。
“我也用ChatGPT进行过简单的描写测试，结果出乎意料地好，能够随意生成任何想要的场景与人物描写，甚至比我见过的许多作者的描写都要好。”三九坦言，AI写作可以降低一部分人群写作的门槛，甚至替代作者完成一些套路化、机械化的创作，但距离写出真正饱满的作品还有很长一段距离。因此他认为，AI不会对写作老手造成影响，但会对刚入行的新人产生很大的影响。尤其是当他们过度依赖AI写作，就可能丧失创造力，导致大规模的同质化写作。
ChatGPT尚未抵达“故事”，但它体现出强大的描写能力其实指向了另外一个路径——人工智能图像生成。AI图像生成技术的工作原理是训练两个神经网络：一个生成新图像的生成器网络，一个试图区分真假图像的鉴别器网络。通过这些网络之间的竞争和协作，AI可以生成在风格和内容上与它们接受训练的图像相似的新图像，通过文本的输入，使用计算机算法来创建图像。在《人工智能图像生成：魔法、艺术和影响》中，蒋澍提到，AI图像生成在摄影和绘画领域都已经有创意和设计上的不凡表现，只要有足够的想象力和灵感，运用合理的文本描述， AI就能解放双手，生成那些突破现实逻辑的“有趣”回答，图像独特而新颖，可以带来意想不到的惊喜。
“AI绘画对社会的影响，包括对网文的影响，可能远比我们想象的要大。”愤怒地香蕉认为，AI绘画可以大大减少动画电影的制作周期和工作量。不久的未来，可能小规模的工作室就可以独立做动画电影。“也许从这个时刻出发，未来我们会经历一段文娱作品大繁荣的时代，你想看什么类型的动画作品，就会有人创作出来，而这样的动画创作首先就会危及电影行业。”那个时候，阅读会比现在更加成为一种古典式爱好，部分作者会活着，部分作者可能会及时转型成为AI动画的创意提供者。这样看来，纯理论性讨论AI取代网文创作的可能性有些远了，AI绘画才是距离我们最近的“恶魔”。
尽管如此，大家也没有盲目乐观。“本质上，只要人脑的进化和本身潜力的挖掘速度慢于AI进化的速度，总有一天，这个逆转会发生。在那之前，创作者不用担心，但一旦超过某个阈值，变化可能会瞬间发生，快到我们难以想象。”匪迦一方面悲观地认为，人类的进化速度赶不上AI，一方面也心存希望，或许在AI的激励下，我们能开辟新的赛道、新的领域，重新找到一个新世界。“只不过，在这个新世界当中，文学创作或许会变成一种完全不同的形式。”
如果那样的时刻真的来临了，那么也只有踏踏实实，一步一脚印真正经历过故事创作实验和训练的写作者才能找到新的位置。毕竟，只有自己亲身趟过的路，才知道该怎么走。许多网络文学作品给我们带来过爱和勇气，人间总有一两风，填你十万八千梦。没什么好着急的，既然春天来了，不妨看看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