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版:文学观澜

照见个体写作的多样性

□黄 梵

“灯盏”书系从基层遴选作家,这么做不只让题材、经验丰富起来,也让写作和写作者不被固定人群所垄断。虽然永存的是古今中外作家追逐的写作奥秘,但不同的写作入口提供了接近它的不同路径,作者的职业和所受教育(公共教育、自我教育)的多样性,恰好有应对错综复杂的当代生活的回旋余地。想一想书中49位作者的作品,竟来自几十万件作品的角逐,哪怕规则不一定完美,但这依然为基层写作者提供了一条通道与路径。

我因视自己的首要身份为诗人,且为数期“本周之星”栏目推荐的诗歌作品作过点评,就先谈一谈《灯盏2022:中国作家网“文学之星”原创作品选》中的诗歌。置于诗歌头条的惠永臣,其甘肃镇原的籍贯令我一震。我6岁时曾在镇原待过一年,初中因探望父母,又去镇原待过一个暑假,曾见山羊从光秃秃的坡顶猛冲下来,正如惠永臣写黑公牛:“从坡顶冲下,鲁莽的力量/让失控的草皮,有一块落在了他的身旁/他依然未动”(《愕然》)。牧人的无动于衷与动物的撒野,足以令旁观者愕然。我想是镇原的山和石头,让他理解了西部的所有山和石头,它们的体量和一动不动不只让人渺小,也让西部变得神圣,令诗人产生献祭冲动,“途中,遇到什么/什么就是神灵”(《西行》)。阿未的诗可以让人看出东北与西部的不同。环境不具有把个性磨成朴实的蛮力,于是,个性让环境染上了人生的神秘,“而水/恰如我终将无迹可寻的人生……”(《空杯》)“关于大雪留白之处,到底该填上/谁的名字……”(《大雪留白之处该填上谁的名字》)。嘎代才让的诗里居然隐着让人惊异的现代性,他时常让自己从献祭的冲动中游离出来,“所有声响构成不成调的音符,被传唱/只有我,一阵恍惚”(《宗角禄康》)“请对不公作出赞美,对勇气说不/我想我不会接受,但身心已不属于自己”(《暴雨将至》)。陈登因为修古汉语,把文言的紧凑带入白话。既然诗歌是住在语言里的体裁,我自然愿意看到个体带给语言的多样性。可是通读下来,有语言标识度的诗人并不多。水准之上的语言同质是语言人格化不够的体现,是思维向经典归顺的结果。同质还体现在语言之外的献祭或自我圣化意识等。我想,“灯盏”书系的初衷是设想语言和思维会带来不同社会层面的气息,我以为这是可以努力的方向。

置于书首的散文,就题材看,明显比诗歌丰富,语言和形式也给人多样的印象。重新发现过去是辑中不少散文的共识,从叶青才对西溪消失的感慨、刘玉红对祖母与喜鹊“冲突”的描述、陈伟芳对母亲执着指甲花的浪漫回想、李汀对过去虫儿的重新“追踪”到释一尘对麦积山、炳灵寺历史的经验化梳理,真正激励作者们的是将自己的评述化入看似客观的场景描述,以看似不动声色的静观达成对某一价值观或情感的称颂。这些散文最突出的风格是动人,但动人寄予作品的作用并非一成不变。散文说一道万,是要用印象充分见证作者想称颂的价值观或情感,要是见证的印象不充分,动人就无所傍依,歌唱就给人空泛感,印象越扎实深入,歌唱就越令人服膺。

置于书尾的小说,前三篇都在迫近死亡问题。陈华的《寒葱河》把死亡作为伦理补偿,托老天把它赐给“我爹”的对手拉古叔,来平衡“我爹”被拉古叔夺走水莲的弱势。徐琦瑶的《阿黑离家以后》由李静静的阿黑狗失踪引出奶奶的离世,就主人情感而言,失踪同样是死亡一种,正是死亡揭示出李静静令人吃惊的深情。卢仁强的《柿子树下》中,老人追求人生终了的“好死”:拥有好棺材,于是一次次享受躺进打制的棺材,愤怒的子女把她带离停棺的家,不料一场大火烧毁了家和棺材,她没有死于大火,却于大火降临前的傍晚离世。似乎赶在棺材烧毁前离世,是老天给予她的补偿。路嘉的《糖》似乎是对幸福的暗中解构,冯天伟因婚姻“幸福”而忙碌和委曲求全,其中的孤独感已油然而生。许起的《拍甲鱼》讲阿二一次捉甲鱼的“壮行”,阿二已和二凤定亲,二凤与菱花相好,菱花又暗恋阿二,这让菱花的内心陷入两难境地。后两篇的问题意识不如前三篇凸显,《糖》中的人物对短篇而言稍嫌杂芜,更像嵌在小说中的日常生活。写小说像做鉴定师,永远得甄别何为纸上真实与生活事实。

读完全书,我愿意把“灯盏”书系理解为:发现与呵护文学萌芽的一种激情,哪怕作品尚有瑕疵,对所有入选的作者而言,这是文学界投来的一张信任票,是对作者文学未来的信任与期待。

(作者系诗人、小说家,中国作家网“本周之星”栏目特邀点评人)

2023-05-22 □黄 梵 1 1 文艺报 content70097.html 1 照见个体写作的多样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