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版:文学评论

吴然长篇小说《浮日》:

飞扬的理想 决死的抗争

□王树增

在我心中,很难为吴然做职业上的定位。他是大学教授,曾经专攻西方现代文学。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作为海明威研究专家,影响甚大,有专著《硬汉海明威:作品与人生的演绎》《男人颜色:直面海明威》和译著《我的哥哥海明威》问世。他是文学评论家,文学理论功底很深,他的理论评论集《走向高原的境界》《灯下怀德》在当代文学界有广泛的影响。他做过军内外诸多文化机构管理者,策划与组织能力也非同一般。当然,他还是作家,在刚刚推出长篇纪实文学《葱茏十年》以及长篇小说《岁月皱纹》后,今年又推出了长篇小说《浮日》(百花文艺出版社,2023年5月出版)。

作为吴然创作生涯重要的一步,我以为《浮日》是一部需要仔细品读的作品。纵观世界文学中的经典作品,无论流派如何,很多都是一部民族的奋斗史、一部文明的发展史。从具体结构上讲,有人认为,经典的长篇小说,往往是一部“家族史”,这个说法有些道理。这里所说的“家族”,已经远远超出血缘延续的意义,而是带着强烈的因果关系的社会发展链条,或者说,是一个民族文明发展延续的集体谱系。因此,优秀的长篇小说,无一不是在广阔的时代背景下,深度刻画一个民族所经历的心路历程。

《浮日》正是依托时昭明、谢旺田、桂家驹,甚至包括肖财旺在内的几个家族的兴衰,在新旧思维剪不断理还乱的交织中,为我们展示了一段世事纷杂的时光。那段时光,差不多涵盖了从北伐战争至解放战争时期在这片土地上发生的重要事件。而淮河南岸蚌山小城及其近邻乡镇曹山桥上一代又一代人的人生命运,以及文明演进的历程,几乎是近现代中国社会历史发展的缩影。

小说故事的背景在上世纪20年代至40年代的江淮一带。这个处于中国东南部鱼米之乡腹地的地区,自古便是农耕文明和工商业文明的交错之地,也是儒家文化和外来文化的交融之地,当然,也是兵家必争之地。因此,这块土地上演绎的惊心动魄的文化冲突和社会巨变,以及生长在这块土地上的人们的坎坷不平、丰富多彩的人生命运,自古也是文学创作的沃土。而《浮日》取材的那个时代,正处于古老的中国经历了数千年的风雨沧桑之后,面临着农耕文明的传统结构逐渐瓦解,工商业文明的萌芽正在兴起,以及思想观念冲破儒家文明的束缚,处在前所未有的思想启蒙时期。那是个动荡不安又充满希望的年代,那个时代每个人的人生命运,不可避免地卷入时代演进的漩涡之中,于是才有了飞扬的理想、决死的抗争、凄美的爱情,以及不可预测的命运跌宕。

小说《浮日》中的人物,都具有鲜明的时代特性和文学的典型性。时家经历了祖父时康仁安分守己地务农,经由儿子时昭明离经叛道地去上海偷艺谋生,到孙子时兹禾堂而皇之地成为第一代蚌山人的蜕变;桂家则经由桂家驹精明强干地在曹山桥布局织业,到儿子桂俊生赴南洋开拓产业,再到第三代传人桂兰返乡回国寻求人生真谛的变迁;谢家从谢旺田已然拥有千亩良田,到儿辈谢启财与谢启富兄弟反目为仇以至家道中落,再到长孙谢万昌时家徒四壁……我们所看到的几代人面临的困惑和不可避免的冲突,这些已经远远超越了所谓“保守与进步”“先进与落后”诸如此类表浅的主题。

那是一个躁动的年代,无论是老一辈还是新一辈,都怀揣着改变命运的憧憬,并为这个憧憬做着不懈的努力。就像谢旺田在长孙谢万昌的百日宴上憧憬的那样,以为自己千亩良田的基业可以代代相传;就像天来卷烟厂老板肖财旺企望以与时家联姻方式将自己的产业延续下去那样。但是,在试图改变命运的种种努力中,面对着文明的进程、社会的变迁和文化的冲撞,每个人、每个家族都在希望和绝望、欢乐和悲伤中经受着强烈的阵痛,这种阵痛,正是具有普遍意义的文学性。

正因为吴然深谙这一点,我们才在长篇小说《浮日》的阅读之中,身临其境地感受着人生的万般滋味。无论是年长一代的观念坚守和执着,譬如时康仁、谢旺田、桂家驹、陈老先生,甚或包括赵传勇的父亲——那位“九品十八级”之外,俸禄不及30两的清末小吏,还是青年一代冲破牢笼的渴望与苦斗,譬如赵翠娥、时兹禾、桂兰、黄一峰、谢启财、桂俊生,甚或包括其貌不扬的肖慧仙,都让我们在回顾往事的同时,更加深刻地理解我们生存在今日世界的本质,让我们更加清晰地回顾我们民族的历史背影,更加清醒地认识我们的来路和去处,更加宽容和坚韧地面对自己今日的坎坷人生。

《浮日》严格遵循经典文学的传统,架构宏大,语境从容,意蕴丰厚。平心而论,通读下来,咀嚼之余,确有一种意犹未尽之感。这种感觉犹如在海面上看到一座冰山,我们看到的或许仅仅是浮出水面之上的一角。从作品的整体结构与故事铺排上看,我们有理由相信,作者吴然在描写主人公时兹禾纵身跳进曹山湖之后埋有伏笔,或者可以说,吴然如此写来,让我们不得不对《浮日》的续篇充满期待。

2023-06-12 □王树增 吴然长篇小说《浮日》: 1 1 文艺报 content70366.html 1 飞扬的理想 决死的抗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