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午将至,遂想起故乡的端午习俗。
端午前几日,大人们就忙起来,割艾草、菖蒲,买百索、雄黄,打粽箬、捻棉线,织蛋袋、做虎鞋。节日的气氛被烘托得热热烈烈,有滋有味。这是继清明之后的又一大节,也是夏收后的第一个节日,怎么也得庆贺庆贺。
端午当天,每家每户的门楣上挂着用艾草、菖蒲、带茎的大蒜和一个小粽子扎的把子。小孩们颈戴蛋袋,手扎百索,宝宝们脚踩虎鞋。这是端午的标配,年年如此,家家如此。
端午起源久远,据说春秋时期民间已有相关活动。何以有端午,说法很多。有的说是吴越地区的龙图腾节,有的说是为了纪念爱国诗人屈原、孝女曹娥,也有的说是为了纪念伍子胥,还有的说是龙神水神祭祀。故乡的端午似乎没有这么多的说辞,但是故乡人对这个节日很看重,很用心,他们把端午节过成了美食节。
粽子是端午节的重要标志,也是不可或缺的美食。每户人家一早就吃,蘸白糖,喝粽汤,齿颊生香。自端午一连吃上半月,家底厚实的人家吃的时间更长。在房子里的角角落落里洒雄黄酒也是少不了的,时值仲夏,百虫皆兴,艾草、菖蒲与雄黄,除虫祛邪,撇开迷信怪异,对人的健康有实在的功效。
中午一餐,菜肴之丰盛,可比肩年夜饭,而且时令感更强。讲究的人家,要吃“十红”。
所谓“十红”,就是十种红颜色的菜肴。这红颜色不独说菜品的颜色,也指汤汁的颜色。
汪曾祺先生在《端午的鸭蛋》一文中说,“(家乡)还有一个风俗,是端午节的午饭要吃‘十二红’,就是十二道红颜色的菜。”我的老家与汪先生所居县城相隔百里,所谓“十里不同风”,差之“二红”,想来也是正常。
哪“十红”呢?有炒红苋菜(也有白苋菜),咸鸭蛋,洋葱炒河虾或水煮虾,炒韭菜,炒长鱼(因黄鳝身段较长,乡人称之为“长鱼”),红煮鱼,红烧肉,红炖肉圆,大蒜头也算“一红”,还差“一红”,便怎么也想不起来。其实,大多数人家也不可能吃到完整的“十红”。
我最喜欢吃的是咸鸭蛋和炒长鱼。
那时的咸鸭蛋与今日市面上所卖的真空包装的熟蛋不同,是泥和盐腌制半月,食之当日煮成,俗称泥包蛋。蛋白细腻而玉白,蛋黄微红成型而起沙,不咸不淡,在蛋空头处敲开一个小洞,用筷子掏出一块,细细品之,入口入心,其乐无比。再一掏,可见蛋黄有油渗出。那是传统的咸鸭蛋,也是闻名遐迩的高邮咸鸭蛋。
妈妈一大早会去村之四周寻找渔家,买得一斤左右比笔杆粗一点的长鱼。妈妈说,长鱼大了,炒出来不嫩。妈妈是农村里的厨师,她对食材的选择有独到的见解。活长鱼用开水焯之,盛在冷水盘里,以木板作案,银簪为刀,一条长鱼分三刀划成,腹部一刀,背部两侧各一刀,切成寸长,匀称而整齐。待得饭时,滚油爆炒,伴以生姜葱蒜白酒红糖,加以清水,焖少顷起锅。那味道,闻闻也是享受。若烩以韭菜或洋葱,更加鲜美。
饭后的巷子里,会听到邻居大妈们互问,今天你们家吃“几红”了?另一位大妈说,起迟了,长鱼没有买到啊。口气中透露出十足的遗憾和惋惜。
年年过端午,年年吃“十红”,少时总也想不明白,为什么要吃红的,也没有哪一位长辈对此作过解释。
今天突然想起,好像有了点眉目。
端午介于夏收与秋收之间,麦子已经入库,秧苗正在生长。农人们用“十红”庆祝夏粮丰收,用“十红”祈求秋谷丰登,日子红红火火,十全十美,不也是情理之中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