据2022年国民经济和社会发展统计公报，截至2022年末，我国60周岁及以上人口达2.8亿人，约占全国总人口的19.8%。老年人口占比不断上升，中国电影也不乏以老年生活为题材的电影创作，不同导演探讨了老年人所面临的生死、家庭、伦理等问题。随着社会发展，老年题材电影的选择也有着变迁。20世纪80年代，老年题材常围绕着改革开放等社会背景而呈现，更加关注身份的转换和形象的转型。21世纪以来，老年题材开始在城市与乡村两个叙事空间中围绕养老与终老、团圆与慈孝、孤寂与死亡等展开。当下，电影观众以年轻人居多，如何解决年轻观众与老年题材电影的“两张皮”问题，中国电影人作出了可喜的探索。今年3月上映的《脐带》入围第35届东京国际电影节“亚洲未来”单元，6月作为第二十五届上海国际电影节开幕影片的《我爱你！》，上映一周便突破三亿票房。老年题材电影在口碑、票房上获得了双丰收。
老年题材影片中，对于养老问题的呈现，许多观众担心影片会不会陷入过度煽情、抑郁伤感的氛围？但是，观众在观看《我爱你！》时，影院始终伴随着快乐的欢笑声，尽管也有几处场景击中些许观众的泪点，但影片整体上仍然不失轻松活泼、温情动人的基调，为观众上演了一段中国老年人的集体狂欢，犹如一部老年版的“青春片”。《我爱你！》中，常为戒的形象在屏幕上是少有的，一身潮衣、满口网络用语、会打游戏排位、会拍视频的“潮爷爷”看似生活充满情趣，但孙女一语说破，打游戏是为了讨好孙子，看孙子是为了讨好女儿，拍影片是为了讨好孙女，家人讨好一圈，一个人时却提不起精神。当李慧如进入他的生活，老常也因家庭关系等现实问题将慧如赶走。直至影片最后，两人终于认清了自己，冲破了思维的禁锢，如年轻人般放肆去爱。影片用青春偶像喜剧的外衣，把老年角色包装成青年人的模样，飙车、打架、泼水、谈恋爱，打破了观众对老年形象的固有认知。
电影《脐带》也是用年轻人的视角去阅读老年人。妈妈因患有阿尔兹海默病，行为举止与常人不同。困在城市里的她，把大儿子一家彻底击垮，可当她回到草原，却呈现出一种少女般的纯真与活泼。在昏暗的影院中哼唱喜爱的曲子，在粼粼的湖岸边尽情舞蹈，为了一只羔羊执着地寻找羊群，看到空中盘旋的无人机虔诚地祷告。影片中，传统的母子照顾关系被置换，儿子站到了长者的角度，去照看“年幼”的母亲。这种置换令年轻观众置身其中，逆行的母子关系与逆行的人生更能引发年轻观众的共鸣。
当今社会各领域实现了数字化和智能化，人们习惯于手机购物、社交、学习。老年人由于年龄较大，繁杂的操作成为许多老年人日常生活的桎梏，影响着老年人对手机的使用。手机智能化为年轻一代带来了各种便利，也剥夺了很多老人的话语权。在电影《我爱你！》中就有所体现，山哥的团圆家宴上，孩子们拿着手机办公、上课、游戏，各忙各的，四位老人无法融入。社会话语权的弱势，使得老年群体的想法难以在社会生活中表露。《我爱你！》中最直抒胸臆的一段，是常为戒鞭笞不孝子，怒砸伪寿宴。发声，既是常为戒为山哥和欣姐鸣不平，又是他自身的爆发。其实，这个桥段给年轻人很多反思，并不是所有老人都会采用这样激烈的方式去表达自己的心声，更多时候，需要年轻一代去观察和体味。
死亡是任何人不得不面对的问题，不同年龄段的人对于死亡的认知和情感反应是不同的。在电影《我爱你！》中，山哥与欣姐是最令观众意难平的一对爱人。贫困的生活、冷漠的子女、老伴的顽疾，时刻给山哥施以身体和心灵的双重打压。乐观的态度、豁达的思想，又支持着山哥给老伴以体面的生活，结识了李慧如和常为戒，山哥收获了真挚的友谊。但当最后一根稻草把人压倒，欣姐裤子上鲜红的血迹告诉山哥，是时候结束这一切了。于是在家庭团聚的闹剧之后，山哥平静地选择与欣姐离开。这一段让所有观众都感到痛心流泪。导演在讲述这一结局的时候不想死气沉沉。但正是这轻巧，加强了此段的分量，让人不禁思考生存和死亡的意义。山哥在剧中说了一句：“这对于我们，不是结束，是重生。”旁人所悲切的结局，在当事人看来是一场重生的仪式：一丝不苟地擦拭，有条不紊地交代，不再为生活所束缚，不再为子女所奔波，紧紧握手静静睡去。死亡既不可避免，那就泰然处之。
电影《脐带》中，母亲因病症而糊涂，整个叙事都是以儿子阿鲁斯的视角展开。但在梦境中，母亲有了清醒的认知和自我的视角。在这种视角下，亲人才能更加真切地理解和感悟她对死亡的看法，才会将曾经害怕悲伤的事情看作是一件可以欣然接受的事实。因此，阿鲁斯才会解开与母亲的羁绊，送她前行。影片中大量的象征镜头和诗意化的表达，配以色彩绚丽的场景和充满活力的民族音乐，减少了观众面对死亡的压迫感，令死亡变得轻盈而浪漫。人生的终点是死亡，死亡是新的自由和重生。老年题材电影通过视角的转换和诗意的描绘，平缓、温暖地引导观众提升对死亡的理性认知，缓解死亡焦虑及亲人离世所带来的情感冲击，引导年轻人站在当事人的角度，理解老年人对自我生命的认知，注重生命感悟。
以《脐带》《我爱你！》为例，老年题材电影在故事创作和画面审美不断提升的同时，更加细腻地对当代各种生活状态的老年人进行刻画，站在老年人的角度，追寻老年群体的内心世界和精神需求。我们可喜地看到，现阶段老年题材影片创作中，因生活物资充足和精神文明追求所带来的自觉与自信在主人公身上有充沛体现。影片中的生命轮回也很好地解答了如何老去的问题，让观众能够直面当下、消除恐惧、正视生活，珍惜眼前的温暖和美好，拥有从容老去的信心和力量。
（作者系山东艺术学院讲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