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数字时代的到来，碎片化阅读现象越来越普遍。在线阅读、有声阅读、短视频阅读等多样化的阅读方式逐渐催生出新的文艺业态，网络文学便是其中颇具人气与影响力的文艺样式。据中国互联网络信息中心数据显示，目前我国网络文学用户规模达5.02亿，占整体网民的48.6%。值得注意的是，在如此庞大的阅读群体中，许多读者却并没有选择诗歌、散文、短篇小说与微小说等篇幅短小的网文体裁，超长篇网络小说反而成为了阅读市场的“香饽饽”。以大型文学网站17K小说网为例，其人气榜排名前100的小说字数均达100万字以上，排名前10的小说中500万字以上的有9部、1000万字以上有5部。在短平快的网络生态中，为何超长篇网络小说会掀起一股声势浩大的阅读潮流？这主要源于它生成了代入、共鸣、互动为一体的沉浸审美机制。
故事设定与读者的代入感
首先，超长篇网络小说通过故事世界营造代入感。美国叙事学家玛丽·劳尔-瑞安认为，“故事世界就是随着故事里讲述的事件不断向前推进的一个想象的整体”，是一种“增生的美学”。在西方，“哈利·波特”的魔法世界、“魔兽”的游戏世界、“钢铁侠”“复仇者”的漫威宇宙等均是以故事接续、互文叙事、打造核心角色等方式建构故事世界。而我国的超长篇网络小说则通过个性化的世界设定和升级体系来营造富有代入感的故事世界。从世界设定来看，不少超长篇网络小说的创意花样新奇，令读者津津乐道。譬如，《三体》设立的“黑暗森林法则”为科幻世界赋予了真实感，其运行逻辑具有科学推理性与现实隐喻性。《全球高武》在末世即将来临的都市中建构了一个以武者为尊的“高武世界”，堪称“灵气复苏流”小说之典范。《我在精神病院学斩神》开创的“神话生物”体系以及大脑中关押魂灵的“精神病院”等设定极具想象力。这些独辟蹊径的世界设定为超长篇网络小说打造了“吸睛”效应。
升级体系能让超长篇网络小说获得庞大的体量与阅读的代入感。不论是幻想题材还是现实题材的超长篇之作，都将升级体系奉为圭臬。以《武动乾坤》为例，在纵向升级上，小说设置了一个包括淬体九重、地元境、天元境等九重境界的修炼体系，辅之以五印符师、灵符师、天符师等七层等级的炼符体系；在横向升级上，作者将主角的经历以地图形式扩展，整个故事版图分为东玄域、西玄域、南玄域、北玄域、妖域、异魔域、乱魔海等。主角林动原本是青阳镇一个没落家族的子弟，他通过一步步的修炼和实力提升，足迹从东玄域到异魔域、妖域、西玄域等地，最终成为了武祖和位面之主。正是这种多重升级体系的叠加才足以支撑小说近400万字的篇幅。在《大王饶命》《学霸的黑科技系统》《大医凌然》《亏成首富从游戏开始》等“爆款”网文中，我们看到网络作家还创造了依靠“怼人”而升级的负面情绪值体系、采用“科技树”解锁未来的学习技能升级体系以及通过亏钱而成为富翁的财富转换系统。这些让人“开脑洞”的升级体系是网络作家稳固读者群的重要法宝，故事主角因升级而带来的成就感能迅速吸引读者代入，为超长篇网络小说提供了源源不断的叙事动力。
爽虐结合激发读者的共鸣
其次，超长篇网络小说以引人入胜的故事路线与叙事模式激发共鸣感。复旦大学的青年学者战玉冰曾用大数据文本分析软件对2018年的749部网络小说进行考察，得出以W型、M型、N型、倒N型情节曲线为主的作品占总量的77%，其中W型的作品最多，可见“一波三折”式的情节在网文创作中较为普遍。尤其是对于动辄几百万字的超长篇网络小说，直线型剧情难以引起读者的阅读兴趣，“三章小高潮，十章大高潮”的故事路线成为了网文圈不言自明的通行法则。如果说故事线路作用于阅读的趣味性与持久度，那么叙事模式则作用于作品的情感张力。超长篇网络小说将爽点、虐点与叙事节奏融合，形成了爽感叙事与虐感叙事模式。爽点意在令读者产生轻松、痛快、舒适的感受，虐点用于激发读者的痛苦、纠结、怅惘甚至恐惧等情绪。爽点和虐点并不是无规律地排列，它们遵循故事路线，在“压制-爆发”节奏下形成了情感的高峰与低谷，当下网络流行的穿越文、重生文、打脸文、赘婿文、多宝文等皆谙此道。
譬如，“三生三世”的爱恋模式属于N型故事曲线，这类故事颇受女性网民读者的青睐。我们不妨以《香蜜沉沉烬如霜》为例，小说的第一世女主角锦觅是不通情爱的果子精，男主角火神旭凤对其动心，二人的日常逗趣温暖而甜蜜。第二世锦觅下凡历劫，变为沉稳的圣医族圣女，旭凤下凡成为熠王。两人相爱却依然不能相守。历劫归来，锦觅晋升为上神，因上一辈定下的亲事嫁给夜神润玉。而伤心欲绝的旭凤在抢婚时因种种误会被锦觅杀死，他保留最后一丝魂魄堕入魔道，自此开启了第三世的相爱相杀模式。最后，男女主以归隐人间的方式修得感情圆满。诸如此类的故事线路与叙事模式还有《三生三世十里桃花》《三生三世枕上书》《重紫》《天妃白若:花开可缓缓归矣》等不胜枚举，作品里的男女主角都有三世情缘，这种爽虐结合的叙事模式能够充分调动读者的情绪。当一部作品的爽点排布较多时则成为了“爽文”，反之则是“虐文”。“爽文”与“虐文”的盛行，实际上反映出现实生活中人们所承受的来自社会、工作、生活等各方面的压力。在“佛系”“丧”“躺平”等外衣下隐藏的是大众读者不甘平庸的内心，他们需要一个造梦的机器来宣泄和弥补现实生活状态的不满，需要一些类似于“求虐”的高压方式才能将体内的负能量排出。这种情感共鸣能让读者获得心理疏导与心灵疗愈的功效。
热评和改编增强读者的互动
再者，超长篇网络小说以群聚功能和跨媒介叙事强化互动感。从文学内容平台来看，超长篇网络小说的群聚功能促进了读者之间的交流频次。以往，文学网站的论坛、贴吧、书评区与社群等是读者们的聚集地。不过在起点中文网等大型网文平台陆续开通“本章说”功能后，超长篇网络小说的互动热度得到了飞跃式提高。比如，爱潜水的乌贼的《诡秘之主》，仅起点中文网的读者就有1亿多人，总评论量超400万条。它的首章仅标题“绯红”二字便引发了4700余条评论，该章共有78处评论点，每处皆形成了一个评论交流区，共有2.6万余评论。获得类似这种热评效应的小说还有《凡人修仙传》《全职高手》《修真聊天群》《大王饶命》《大奉打更人》等，其热度主要来自读者群的病毒式跟帖，篇幅越长的作品获得的评论互动空间越大。加之，不同网络部落与圈层的读者在微博超话、百度贴吧、B站、LOFTER、QQ群等人气制造场中各显神通，让超长篇网络小说的“出圈”热度不断提升。
从衍生平台来看，超长篇网络小说通过跨媒介叙事扩大了受众群体互动的场域和效果。在数字媒介技术的升级迭代下，网络文艺的表现形式由文字逐渐向图像、声音、触觉等维度扩展。相对于长篇累牍的文字，影视、动漫、游戏、广播剧、舞台剧等更具表现力。跨界改编的风潮让超长篇网络小说的传播空间从电子媒介场向社会媒介场位移，其读者、观众、听众、玩家等受众群体可以在跨媒介叙事中实现自由转场。像《花千骨》《琅琊榜》《大江大河》等影视改编剧创下收视高峰的同时，小说原著也再次翻红。《盗墓笔记》《全职高手》《魔道祖师》等作品不仅以“书-影-漫-游”联动的方式扩大了受众范围，而且吴邪、张起灵、叶修、蓝忘机、魏无羡等小说人物通过跨媒介叙事走上了虚拟偶像之路。有些虚拟人物有着庞大的粉丝群，他们的代言囊括餐饮、科技、金融、文化、邮政、食品、日化等多个领域。
也有人会担心，在近年抖音、快手、微视等短视频文化的强势崛起下，超长篇网络小说将何去何从？它在未来还能否有如此多的忠实读者？它又将如何发扬自身优势？纵观《赫氏门徒》《赘婿》《从零开始》《校花的贴身高手》等“苦更”10年以上的作品，为何它们能够在竞速时代以“慢”立足？这正是因为超长篇网络小说的沉浸审美机制可以提供持续性的情绪价值，为读者建立稳固的心灵栖息地。对于超长篇网络小说构筑的故事世界，读者们更愿意称之为“平行世界”。他们对这些作品投注了满腔的热忱与真情，而这些作品也陪伴他们度过了最美好的青春岁月，这何尝不是一种“虚拟真实”的人生体验。不过，一些超长篇网络小说也存在注水、抄袭、猎奇猎艳等问题，亟需从“数量为王”的粗放式增长中反思不足，这也正是网络文学要实现高质量发展必须迈过的“铁门槛”。
（作者系山东大学文学博士后、湖南工商大学讲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