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 波
现代美术的审美取向在于与现代人的生活与情感紧密相连,它没有固定的标准和框框,一个真正的当代艺术家及其作品既是时代的产物也是个性化创作的产物。惊喜与震撼、典雅与俗常、沉重与轻松、明快与晦涩、崇高与现实,这些对立面辩证统一于现代美术中,却又合乎情理与逻辑,活脱酣恣的笔墨写意画亦如此。刚刚在中国美术馆举办的“时代气象 漓江探源——阳光水墨画作品展”,其间铺陈的“古树”“山水”“奇石”“花非花”“家乡风情”等系列,正是让观众领略到了哲学魅力与现代理念在美术作品中的融合。
34件跨越漓江审美俗常的作品、一场盛大的山水实验。“美”来自“陌生化”的笔墨,来自不动声色的漓江的山与水、树与花……从中依然可见的是画家张扬的生命能量与自我表达,是线条与墨色营造的独树一帜的审美形式感。这一切通过视觉进入观者的意识深处,久久萦绕,挥之不去。如何从生于斯、长于斯的山水意象中抽离,进行特殊化的自我审美表达?如何从齐白石、徐悲鸿、李可染、阳太阳等大家笔下的桂林中跳脱出来,这更是一场审美角度与定位的挑战与实验。古树、奇石、山水、花草……桂林漓江的人情风物乡俗被一一渲染。作品情感饱满,画家的记忆与技艺、情感与气概,结结实实地撞击着每一位视漓江为故乡的旅人之心。
艺术是在不可思议处产生的。对于艺术语言的实质,卡西尔认为是“隐喻”,海德格尔认为是“诗”,正是“隐喻”或“诗”的品格,使艺术作品变得意味深长,使创作产生了一种“化腐朽为神奇”的品质。而绘画亦在这样的表达里,不仅成为现实经验的还原,也是画家内在精神的显形。日常生活一经叙述,就仿佛具有了炫目的光环,有了一种神奇的美丽。艺术创作伸出陌生之手,周遭的现实即变成“艺术的乌托邦”。如阳光的《桂林石美》,令人仿若置身于江南园林的太湖石群之间,写景状物的画面中,似有若无的中国古典江南园林的山石枯荣之美以及画家原本身为一名专业小提琴手的内在的心灵律动不绝如缕……作为一名音乐家又爱上绘画,恐怕是因为阳光更喜欢以绘画的语言全情投入,从而让世人看到一个又一个因描绘而美丽的诞生,看到画中不一样的漓江。
在桂林长大的我们,对于真实的湖光山色和画中的桂林山水都不陌生。桂林与漓江确实是滋养画家的神奇之地,而阳光的这些作品令笔者记忆中的桂林山水再次升华而隽永。从文化地理学的角度,一个地方正因为有历代艺术家的反复吟咏才具备了如花绽放的传奇与特质。阳光与漓江,呈现给大家的则是新时代、新眼光、新画法、新阳光、新桂林与新漓江。
所谓“文字莫不贵新”“不新可以不作”,阳光作品也以不落俗套为追求,其创新、“反叛”的精神承袭其父阳太阳。早在上世纪30年代初,阳太阳与画家庞薰琴、倪贻德、张弦等人就组织了著名的“决澜社”,发起了中国美术史上引人注目的革新运动,对彼时中国画坛产生了积极而深远的影响。阳光的艺术天赋、家学渊源与求新精神给他的创作带来无穷生机,其早期以现代技法创作的作品开启了他的水墨创新之路。在确定个性化、创新画法之后的漫长岁月中,他亦如其父阳太阳般,尝试将油画、水彩、水墨等冶炼糅合,一直秉承创新的态度不断摸索属于自己的独特的绘画风格。
中西合璧的艺术融合理念从一开始就赋予了其绘画世界的审美独特性。剑走偏锋,此次画展也确实让我们惊叹,阳光的现代笔法与审美理念走得更远了。这样的笔法错落,这样的墨色晕染,教人如何不心生好奇、一睹为快?看展之后的感受是,画里的漓江意象不减反增,画之中的漓江蔓延、钩索,笔者曾经的少儿时代,既在这千里江山之外,也在这咫尺画幅之内。
在《白露》里,阳光描绘了桂林漓江之上的枯树、寒鸦,其间用暖色点染的“东篱之下”似有橙色灯光与黑褐瓦片。但凡晚上路过那儿的人都曾借过它的光,感受过它的存在,但可能未曾为之心动,即便有过心动,却也无法将这感受描绘出来。但是阳光注意到了,感受到了,并且将之看似清浅实则倾情地描绘出来了。当我们再次行走在桂林江边小路的这些街灯下,由此便多了一层《白露》里别样的情致和气氛,这就是艺术的魅力。
《早春二月》旁开斜逸的枝干中,隐约的远山与掩隐的小舟,石涛与石溪之间的生活,八大山人的采菊,都跃然纸上。而审美张力尤为明显的《立秋》《白露》《清明时节》《静待春归》等作品,一律避开夏之葱茏繁茂,转而写尽春秋之间的那一份从容、余地与留白。从选材、构图以至用色、线条都浑然一体,笔墨精致而疏密有度,营造出萧索的透明光感,树体枝干宛若凤尾起落,调子高贵而明亮,清雅、时尚又不失沉稳的氛围感扑面而来,源源不绝。这样别致的审美形式感,使人从中感受到的不仅是阳光绘画的技巧,更为可贵的是形式与内蕴的结合。美的技术与美的艺术如影随形,从而烘托出后者的完整性。从前卫艺术的浪尖转入相对遒练的深海地带,阳光的画于此个展终于形成了显见的风格特色,含蓄而不晦涩,独特而不哗众取宠,别致而不故弄玄虚,有着实实在在的意味可琢磨,于平实之中见不平,为漓江墨色增光添彩。
(作者系电子科技大学中山学院教授、广东评协理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