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版:新力量

中国的青年是有伟大创造力的

■薛超伟

现在是个很好玩的时代。青年尤其网络上的青年,具备解构一切的能力。大部分时候,他们都能找到快乐。即使暂时陷入困顿,也能苦中作乐。他们打开网络,就可以进入创造的场域,虽然每天的信息迭代很快,那些创造也很快被遗忘,但是几乎每天,都有新鲜的创造在生成。我印象最深刻的是,他们利用狂欢去抵御荒诞。一些特别无厘头的短视频作品和一些所谓的“发疯文学”,都在模拟某种非理性的状态,去呐喊,去批评。这令人想起文艺复兴时期的作品,想起《巨人传》这些著作,戏拟的,狂欢的。我觉得这算是新时代人文精神的一个表现。

前阵子的热门话题是,人工智能会不会替代文学。其实在AI写作出现之前,海量的文字创造就在网络上发生。每天在网络上涌动的创作热潮,尚且很少进入文学评论的视野,现在去谈论人工智能是否会代替文学,为时尚早。事实上,新的创造力跟创造形式与文学是不相悖的。文学有强大的生命力,它可以一直改变自己的形态,去适应新的时代主旨。时代需要诗歌,文学就繁衍出诗歌,时代需要戏曲,文学就繁衍出戏曲。只要人类的创造力存在,文学就不会消亡,它不会被任何新技术驱逐。技术只会放大创造力,而不是替代创造力。而且,新技术从来不是文学的敌人。我对新时代的青年写作,抱持着非常乐观的态度。

中国的青年是有伟大创造力的青年。在这样一个时代,中国青年过着一种与传统完全不一样的生活。青年一打开互联网,就能见到最神奇的景观,最奇妙的建筑,最美好的人生。经常有人痛心疾首地问:为什么现在的青年、少年要做低头族?为什么他们这么依赖网络?因为,网络好啊,网络上有许多好的事物。

传统的观念认为,我们要少上网,少沉浸在虚拟的生活中,尤其是作为写作者,要多观察、多体验我们的现实生活。但其实新时代的青年,给自己创造了一种分身,现实里有一个生活形态,网络上也有一个生活形态。要问哪个是真的,答案是,两个都是真的。所以,可能反而要多上网,我们才能对当下青年的真实生活有一个更全面、更“现场”的了解。

比如,现在网络上引起共鸣很容易。一句“家人们谁懂啊”,后面就会接出一段非常有共鸣的话。当下每时每刻都在诞生庞大的共鸣,青年在网络上制造了一个自己的言论空间。所以他们在网络上其实很容易形成一股声音,这股声音是振聋发聩的。

又比如,现在青年生活在网络上,其实也是追寻一种“自我匿名”的状态。他们渴望表达,在网络上留下了很多率真的言论。他们在表达的同时,又不希望被评判,所以他们又需要隐藏言论背后自己这个真实的主体。所以就出现了“momo”这个群体。“momo”最初是一些社交平台上注册账号形成的默认昵称,就是不取网名的网友,会得到“momo”这样一个名字。随着“momo”军团越来越壮大,很多本来给自己取了个性网名的网友,也将网名改成了“momo”。于是,像水滴混入大海一样,momo和momo彼此混淆,互相掩护,形成了当下互联网一道奇景。他们想大声说话,但不想让人知道他/她是谁。这是当下相当一部分青年的心理需求。

这是一种新的生活方式。几十年后或者几百年后回头看,当下可能会是一个更深远未来的庞大序幕,它连通着类似于“机械飞升”或“数字生命”这样的科幻概念。而且,不能说没有表现出一些昭示性的状态:人们在网络上不断发明个人的语言,使这些个人的语言进入公共话题;在庞大的技术力量面前,个人依然找到了突破的渠道,发出自己的声音。这些创造性活动,成为了青年或者说人类的新的生活方式。

新时代已经来到,我们不可避免地要考虑“传统与现代”这样一个话题。这个话题在每个时代的节点都被青年反复讨论。青年如何理解传统、如何对待传统,间接决定了传统以怎样的形式在我们生活中苏醒。其实,传统若是作为一种娱乐的和审美的活动,在青年中还是很受欢迎的。比如当下的寺庙里,有很多年轻人,他们做完一些符合寺规的祈愿之后,喜欢在古制的建筑前留影,那一刻,他们是与一种过去的生活、过去的范式相融的。把好看的照片发到朋友圈只是目的之一,他们选择寺庙这个场景,其实已经是有过审美上的取舍。

青年人现在会去从事很多与传统相关的文娱活动,但大多都是以愉悦自己为前提。青年和他们的父辈虽然生活在同一个世界,但处于两种语境。上一辈人期望用传统习俗去维持一个可控的生活,展望一个可预测的未来,但青年人更期待用传统习俗来让自己高兴起来。这一切的变化是温和的,而不是像新文化运动时期那样激烈。因为每个时代人们面临的任务不一样。文学里那种传统的对抗性也在消散,比如弑父。以前要弑父,是因为父有绝对的话语权,现在年轻人拿着手机,在信息掌握上是远超父辈的。所以父辈还没有被反抗,就已经走下了太师椅。

我们的部分传统习俗里,家长制的幽灵并未散去。这些是不受当下青年欢迎的。当那种森严的、规整的秩序失效之后,传统中吃喝玩乐的部分、可爱的部分保留了下来。

在我家乡温州,订婚结婚的时候,会做一对糖金杏。什么是糖金杏呢?金杏是温州方言,就是石榴的意思。糖金杏就是把白糖熬煮到浓稠,然后用模具压制成石榴的外形。结婚用的糖金杏很大,一座糖金杏够几十个小朋友分食。它在物质缺乏的时代不仅好吃而且有象征意义,现在,把白糖做成这样的大型器具,似乎并没有什么意义,它变得大而无当。但是这个传统依然保留了下来。为什么呢?我想,是因为它无害。糖金杏是可爱的无害的,那么这样的传统文化,我们也没有理由要摧毁它。

文学的其中一个功用,或者说意义,就是解释当下,并以先锋的姿态给出一些永恒性的叙述。我们对当下青年的观察,以及观察他们对当下时代的观察和回应,给写作带来了许多新的启示。总说文学走到末路了,我认为远没有走到末路,文学还大有可为。我们时下的写作,对我们身处的时代,尤其是青年的生活,还没有进行充分的解释。写作者的任务还很重,继续写就是了。

2023-09-20 ■薛超伟 1 1 文艺报 content71739.html 1 中国的青年是有伟大创造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