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版:文学评论

张吉宙《小黄牛和野斑鸠》:

从“火牛阵”到小黄牛的美丽乡村

□舒 伟

《小黄牛和野斑鸠》,张吉宙著,中国大百科全书出版社、知识出版社,2023年5月

作家张吉宙的新作《小黄牛和野斑鸠》颇具特色,令人耳目一新。这部作品采用了历史悠久的动物童话的写作手法,讲述了新时期胶东地区农村发生的变革大事,将幻想叙事导入现实生活及时代发展进程,拓展了当代动物童话的创作疆界,具有鲜明的时代性和艺术创新性。

于无声处听惊雷,奏一曲激昂的乡村变奏

作品通过小黄牛和野斑鸠这对小伙伴,以及人们熟悉的生产队时期各种动物的视角,从容自如地呈现了胶东农村大地发生的看似细水微澜实则翻天覆地的大变革。读者可以注意到,作者通过牛妈妈对小黄牛的叙述,使两千多年前发生在这片土地上的惊天动地的“火牛阵”大战,与新时期意义重大的农村土地改革形成映衬和呼应。当年,齐国重镇即墨城受到从西北方向杀来的燕军的猛烈攻击,齐人田单挺身而出,率领守城军民奋力抵抗,誓死不屈。田单将城内喂养的千余头耕牛集中起来,给每头牛的牛角上绑上尖刀,牛身披上花纹衣甲,然后将浸了火油的芦苇缠在牛尾巴上。某天深夜,守城将士悄然打开城门,千余头带着烈焰、怒气冲天的火牛愤蹄狂奔,一路咆哮着冲出城外。火牛们头顶明晃晃的尖刀,挟着腾腾烈火扑向围城的燕军大营,顷刻间将燕军营地冲得七零八落,溃不成军。田单趁机率领守城将士一路掩杀,燕军大败,从此再不敢来犯。

时光荏苒,岁月沧桑,2000多年后,这些在古战场冲锋陷阵的火牛们的后代——一头初到世间的小黄牛和它的动物伙伴们,即将见证一场发生在这片古老土地上的历史性大变革,即深刻影响新时期中国命运的农村土地改革。

小黄牛出生在胶东地区的墨水河村,这里分为东南西北四面坡。南坡叫燕刀埠,因出土过大量被称为“燕刀”的古代刀币而得名。北坡叫火牛角,得名于2000年前那场大战。东坡叫点将台,地势略高,得名于当年名将乐毅为点将布阵在此堆建的土高台。西坡叫乐毅旗,当年乐毅率军驻扎于此,旌旗猎猎,遮天蔽日。墨水河村有四个生产队,每个生产队负责耕种一片土地。小黄牛所在的第四生产队负责耕种燕刀埠的土地。

小黄牛刚出生四个月,正处于自由自在的童年时期。这小牛犊长着一双圆溜溜的大眼睛,清澈透明。头顶有一撮旋转形的白毛,很像孩子们玩的纸风车,当它撒开小蹄子奔跑时,风车般的白毛就会迎着风快速旋转。小牛犊喜欢奔跑,它与飞来飞去的野斑鸠成为一对好朋友。初到世间的黄牛犊对一切充满了好奇心,它不知道的是,自己将在这个秋天见证一场历史性的大变革。在大集体年代的胶东一带乡村,各生产队的场院和场院屋是饲养动物和存放农具等公有财产的场所。第四生产队有八间场院屋,七间住动物,有枣红马、大叫驴、小毛驴,东头间一道壁子隔开的一间屋是饲养员田立秋的住处。这天夜里他躺在炕上睡觉,整宿打呼噜。小黄牛闻声跑过去,卧在他身边,用头蹭他。田立秋睡意浓浓地伸手摸摸小黄牛,眼睛盯着连绵不断的秋雨,看上去心事重重。这是一幅具有朦胧诗意的画面,似乎昭示着一场巨变来临之前的迷茫和期盼。当然,与动物们朝夕相处的饲养员田立秋不知道的是,在阵阵秋雨声中,场院屋里的动物们正连夜开会讨论关乎它们去向和归宿的问题:收完庄稼,生产队的人们就要把村里的地分了,动物和农具都通过“叫行”分配给能出个好价的社员手里。就这样,读者自然而然地进入了充满悬念的文学世界。

用幻想叙事的方式,写胶东土地的情怀

幻想性动物叙事历史悠久,从古代神话和寓言一直延续到现当代童趣化和儿童本位的童话小说创作。在认知美学意义上,这一叙事类型跨越了人类社会和动物世界之间的自然疆界。在《小黄牛和野斑鸠》中,生产队场院屋内外的动物世界与生产队人们的世界相互交叉,但却无法连通。奇妙的是,动物们能够毫无违和感地相互交流沟通,无话不谈,而且可以听懂生产队大人小孩的言谈,但生产队和村庄里生活的人们却听不懂它们的语言。

作者用童话艺术的强光去映照现实经验后面的隐秘疆界——用幻想叙事的方式揭示那些“动物能够感应到,而我们却一无所知”的隐秘世界。作者聚焦于各种动物丰富多彩的生命活动和所思所想,以在场的方式书写幻想的情景,使发生在动物角色身上的事情显得那么鲜活,激荡着生命的动感和浓郁的乡村生活色彩。这体现了幻想叙事的跨域、跨界投射特征:将人类的思想情感、性格倾向、喜怒哀乐、爱恨情仇等,投射在所描写的动物角色身上,使这些动物的自然属性与人类的人性、情感等特质汇聚起来、形成互动,而生产队人们的活动则成为一种现实的参照系统。

在墨水河村,生产队时期的集体劳动反映了大集体年代的农业活动。动物们亲眼所见,从地里拉回来的玉米棒子被分成几十堆,大小不一,每一堆上面都插着红色纸签,上面写着名字,大堆的应是分给工分高的人,小堆的则是给工分低的。社员们分了粮食之后,就把地里的玉米秸一排排放倒,由牛车往回拉,而秋天收获的花生蔓、地瓜蔓和玉米秸秆等,便成为牲畜的口粮……恬静的乡村生活画面固然是美丽的,但时代的发展之潮却是更紧迫的脉动。

中国农村土地改革的历史性转变通过被动物们称为“三鞭子”的社员田谷子的行为得到生动具象的表现。在生产队大集体时期,老庄稼把式田谷子对地里的活儿样样拿手,对于牛马等动物的了解烂熟于心,但一年辛苦下来,日子过得紧巴巴的。像生产队其他人一样,他的积极性没有发挥出来,心中有怨气,下意识地撒在动物身上。他挥鞭的手法刁钻,又准又狠,再烈的马、再犟的牛、再狂的骡子,三鞭子下去,都被打得服服帖帖。动物们对他又恨又怕,称他为“三鞭子”,谁都不愿落在他的手里。然而这一习惯在包产到户之后发生了改变,“三鞭子”不再随意发脾气,新的政策可以让人们大显身手,叫上一头牛,用一套农具,好好种地,准能把日子过得红红火火。田谷子是个懂牛的老庄稼把式,他通过竞标得到小黄牛,经过一系列磨炼,小黄牛逐渐长大长壮了,学会了犁地,其他的动物也各得其所,各尽其力,村里也发生了可喜的变化。美丽乡村成为可以实现的美好愿景,这正是小黄牛梦里所见:三鞭子种的豌豆开花了,地里像飞满了颜色各异的蝴蝶,粉白的、粉红的、榴红的、紫色的……

中华文明尤其重视农耕和民生,形成了历史悠久的农业文明、长达6000多年的稻米文化和传统农学思想。农耕文化与自然生态环境息息相关,从衣食住行到农牧百业,中华先民自古以来赖以生存繁衍的农耕文化,涉及乡村土地耕耘、庄稼农作,以及华夏民族历经千百年积累的生活和生产实践。作者对胶东地域农村自然环境、生态环境,以及农业活动的呈现无疑是建立在亲身体验和精确观察的基础之上,具有坚实的现实生活基础。作者笔下流淌着乡土血脉与情怀,体现了对于胶东乡村土地的挚爱,从充满乡村烟火气的生活和农业活动,到传统农学的农业博物学知识谱系,读者获得身临其境的感受。作者将物质世界的实用性、世俗性和琐碎性升华为以农学博物学为根基的幻想文学,通过童话艺术重构了物质世界和精神世界的完整性和同一性。作品通过对动物角色的感知、智慧以及内心情感的想象性叙事,艺术地揭示了人与动物的理想关系,表达了对大自然一切生命的敬畏和敬重,把抽象理念化为形象的故事画面。这样的童趣化乡土叙事也是对少年儿童进行道德熏陶和审美教育的适宜读物。

(作者系陕西师范大学人文社会科学高等研究院特聘研究员、天津理工大学教授)

2023-09-25 □舒 伟 张吉宙《小黄牛和野斑鸠》: 1 1 文艺报 content71810.html 1 从“火牛阵”到小黄牛的美丽乡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