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绿叶《最美的雪》提供给我们一个诗的切入视角。从技术层面看，借景抒情、托物言志是传统的诗歌技法，而程绿叶的散文诗将传统技法和现代诗歌技术融会贯通，她写风、雨、夜晚、天空，河流、阳光、叶子、声音的时候已经融入了个人独特的体验、感受，这种体验和感受实际上有时候是超验的，是隐喻的，是象征的，是异质化的，虽说写的都是我们日常的生活感受，但技术上的现代性非常明确，是中国式的抒情，但又超越了中国式的传统。

举个例子，“遥远的风从北极赶来，吹灭一个人长夜的风，我依然相信小草正在春天发芽……”这是典型的诗性叙事，是中国传统叙事与西方现代叙事融合或叠加在一起了。这种融合和叠加，让散文诗里的情境不是我们通常讲的场景还原和复制，程绿叶笔下的场景是经过内心体验、经过情感过滤的，所以被赋予了新的色彩和意味，是现代感觉的合成。散文诗中，我们不能用传统的逻辑语言来要求，新批评理论认为文学语言是情感语言，不需要用语法来规范，所以程绿叶写槐树，“尖锐的刺是从幼小的身体里长出来的，腊梅幽香扑鼻，风是白色的”，这些都是内心情感过滤以后的直觉和隐喻，所以我觉得在叙事和呈现上，散文诗是有其独特的存在方式的。

程绿叶的散文诗是有独特性、辨识度和标签性的。女性写诗或者女性抒情，往往有着类似的审美取向，一看就知道是从女性敏感脆弱的内心流淌出来的，而程绿叶散文诗中的抒情和认知跟一般的女性完全不一样。有些女性的写作不仅敏感和脆弱，而且是容易被伤害的，是容易塌陷的，她们往往是在生命的磨难中坍塌、受伤、幽怨。而程绿叶不同，我从她的散文诗集里面读到一种“刚性”的东西，我用“刚性”提炼她散文诗的内涵，是因为刚性和柔性相反相成，女性的柔美在程绿叶的散文诗中表现为刚强和坚毅，她的散文诗超越了一般意义上的抒情和唯美的审美趣味，她的散文诗里对人生、社会、情感的深度思考和探索，有哲思也有一些禅意在里面，所以就累积成了形而上的理性认知，哲思和禅意是建立在理性上的，而不是感性上的，她的散文诗的刚性与力量在书中是有整体性体现的。书中虽然也写到很多人生的不如意和挫折，但程绿叶的散文诗的基本姿态是敢于直面人生的惨淡，勇于面对世事的无常，写感情而不纠结于情感，寒冷中不忘坚持，温暖中牢记感恩，这些情感贯穿了整个篇章，所以，她的散文诗在刚强、坚定中还流露着通透和潇洒，我觉得这是一般女性写作很难做到的。女性更容易“小我”，程绿叶却说“向下需要勇气，基因里的勇敢和信念让我携着热爱……”《最美的雪》这本书里有很多叶子的意象，叶子带有作者的自我隐喻，书中的叶子始终是向着天空，“向上”这个姿势也是作者人生的姿势，是对人生和命运的隐喻，代表着一种自我的向上和自我的增长，是在不断挑战生活的压迫，挣脱生活中的种种磨难。这就让程绿叶的诗中有一种坚强、笃定、正念、向上，而不是沉沦、向下和绝望。这是她的散文诗的一个很重要的特点，也许跟她的经历有关。她是军人的后代，个人生活中也遇到过磨难，但她始终不向下、不屈服，她生活的态度自然就演化为她写作的态度，她想用散文诗来表达对生活的理解，以及对情感、人生、命运的态度和立场。写作是作家用自己的文字向社会、人生表态，程绿叶独立而独特的人生态度，构成了她写作的方向和路径。

此外，程绿叶的文字很干净，她的修辞没有做作的地方，没有雕琢粉饰的痕迹。《最美的雪》中的散文诗显示出她扎实的语言功底，她的文字有着强大的穿透力和感染力。程绿叶的修辞是为了离自己的内心更近，我想这取决于她对人生的态度、情感的立场和对命运的透彻理解和把握，所以，她的散文诗拥有直指人心的力量，同时让读者体验到离心灵很近的阅读感受。

（作者系安徽省作家协会主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