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女人在特殊年代落入野性之乡，陷入粗鄙与野蛮的包围之中，她试图用爱去点亮人们的精神之光，用文明去照亮黑暗。美是不可征服的，精神的力量异常顽强，一首《星星索》成为人们向往美好生活的象征。潘灵发表于《芙蓉》2023年第3期的中篇小说《星星索》为我们打开了文明与野蛮冲突的一扇大门，透视出一个优雅女人的心灵世界。

《星星索》以“我”的视角，讲述了一段白鹤滩的陈年往事。印尼归国华侨庹素，年轻时跟随父母回到祖国，后被分配到白鹤镇新华书店做售书员。在排练中秋晚会节目时，她结识了“我”的三叔林江平，一位相貌英俊的音乐老师。庹素提出在晚会上用印尼语演唱一首爱情歌曲《星星索》，在爱情尚是禁词的年代，林江平对此充满担忧，但考虑到现场几乎无人能听懂印尼语就答应了。当晚，郎才女貌的演出非常成功，婉转动人的《星星索》在白鹤镇引起了不小的轰动，庹素与三叔也萌发了爱情。然而一次醉酒失言，林江平将《星星索》是爱情歌曲的秘密吐露了出来，两人的行为犹如一颗惊雷在白鹤镇激起了千层浪。很快，公社广播站便播报了对庹素的检举信，而举报人正是“我”的三叔林江平。在潘灵从容的叙述中，庹素与林江平、黄廷波、杨成林等人的命运纠葛缓缓上演……小说最后，历经伤痛的庹素离开了白鹤镇。

《星星索》读起来很畅快，不仅在于情节的跌宕起伏，更得益于主人公庹素这一人物形象的成功塑造，让我们对那个特殊年代的人性及人的精神世界有了更清晰的认识。庹素是潘灵倾注了“爱”与“美”的理想的艺术形象。她的美，首先是引人侧目的外貌：“皱纹不仅没有绞杀掉她姣好的面容，还给她增添了历尽沧桑却又超凡脱俗的气质。一个拥有气质的老太太，那种美仿佛是从骨子里渗出的，惊心动魄又咄咄逼人。”小说开篇，作家通过“我”观望广场舞并被人群中的庹素吸引，来表现这位女性虽已迟暮却依旧气质不凡。

除了出众的容貌以外，作者在庹素身上还寄托了高远的人性理想。独立是庹素最鲜明的精神品格：“她没有朋友，特立独行，我行我素，她已习惯自己像一株孤独的花，静静地在草丛中开。”庹素身上有一股让人敬佩的骄傲与倔强，面对命运接二连三的打击，仍然展现出鲜明的个体意识。绝境之中同杨成林结婚，是她自己决定的，离婚时仍掷地有声地说出“这是决定，也是我的权利”。在特殊年代，她始终保持着人的独立与尊严。宽容是她的第二重精神气度，庹素后来命运的诸多不幸，发端都在于林江平对她的举报，但面对心爱之人的背叛与软弱，她不仅选择了原谅，还默默地一如既往地关心着对方，从中可见那颗博大与包容的心。重诺是庹素的第三重精神品质，为了林江平能在公社与学校少受一些处罚，她无惧“被白鹤镇人戳脊梁骨的压力”，信守与黄廷波的约定，每日上门替他朗读文学名著：“文学让冷硬如钢铁的他，逐渐变得温暖而柔软。在庹素近两年的朗读中，黄廷波完成了对自己的重塑。”庹素以自己守信重诺的美好品质，救赎了这位“凶神恶煞”的小镇青年，让他得以疗愈生命的困境。悲悯是庹素的第四重也是最闪光的精神品质，庹素用自己积攒下的钱安葬黄廷波的情节，就集中体现了这一点。

在小说中，潘灵也试图追问是什么造就了庹素傲然挺立的精神世界，她身上的诸多美好品质究竟缘何而来？读罢小说，答案是柔和悠扬的《星星索》，是父亲赠与庹素的《简·爱》《悲惨世界》，是她借给黄廷波的《钢铁是怎样炼成的》，是为他朗诵的《苔丝》……简言之，是文学一直以来对庹素内心的滋润，无形中帮她筑起强大的精神宇宙，让她拥有了健全而坚韧的人格，从而让她从现实的苦难中超越出来，疗愈自己也救赎他人的身心之困。

在塑造庹素这位女性形象的同时，潘灵用林江平的懦弱、杨成林的无耻、黄廷波的野蛮等作为对比，他们被时代语境和物质环境所困，精神上有着明显的局限性。但潘灵对这些人物大多寄予希望，只要环境改变，他们的世界也可能被文明之光点亮。林江平、黄廷波皆是如此。庹素离开了白鹤滩小镇，然而直到晚年，她依然保持着优雅而高贵的风度和气质，这一形象在具有悲剧感的现实境遇里，显示出一种质朴的人格魅力。作者深入人的精神世界内部，对人性作出细致描摹，探索人类精神家园重建的可能、路径与限度。由此，我们可以说《星星索》是一次具有深层回望意味的写作尝试。

（作者系云南大学文学院博士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