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见,星群》是青年作家王苏辛的最新小说集,集子由8部中短篇小说构成,围绕城市不同职业群体,对当下青年生活景观进行在场展列,在故事略显弱化的衬景中,突显语言的思辨锋芒,多维呈现小说人物的内心洞见与迷顿犹疑,为省察时代纷杂、辨晓人世繁复提供了带有异质感的文本镜鉴。
王苏辛是一个善于在现实方向进行叙事突围的作家。她切入现实愈深,那种寻求突围逸出的欲望便愈发蓬勃。这看似矛盾,却构成作家写作风格的异质性。在写作中,她通过打破作品结构与细节之间的张力对峙,不断尝试在作品自身建立的矛盾性中,完成具有破坏性的文本重建。阅读《再见,星群》的过程,就是一个不断更新读者的阅读认知过程,而小说《远大前程》恰为我们提供了印证作家写作思路的有效蓝本。小说精心搭建的故事框架,不断经受叙事“超界”的袭扰,又每每在可能崩塌的瞬间,退回到可疑的“安全”阈值内。刘源、孙尧的求学职历或情感延宕,嵌入浩荡大观的当下社会可谓乏善可陈,但它进入小说文本,却即显琢石为玉的色质。小说在满是人物内心冲突与矛盾的语境中,高密度渗入成长的意识醒觉,既有强力的思辨光芒,又突显个体生命的本真追问,把对当下社会生活的复杂感触,渐次转变成具有普遍意指的“练习怎么解决障碍”,在悟解“责任和亲密感是一种东西”的认知升华过程中,经历心智锤炼和成长实践,找寻属于一代人的自我位置。这既考验作家介入当下生活的判断能力,也在另一个层面上帮助自身从“真实的世界与抽象的书本世界之间的纠缠”中突围。
从作家的第一本小说集《白夜照相馆》,到之后的小说集《在平原》和《象人渡》,王苏辛一直在以有难度的写作共情时代。在我看来,写作难度与阅读难度是对等的。前者考验作家是否具有自我“破格”的胆魄和才情,后者考验读者是否具有与作家对话的能力。作家也坦陈她的“作品是有点挑读者的”,我认为,这可以避免作家自身在文学认知上出现可能的降维风险,带有某种“止损”效应,是一种迎难而上的斗争姿态。
《再见,星群》中的小说叙事处身于虚构与非虚构的游离和混搭状态,进行细读时,我被某种原本模糊后却愈发增益的感觉惊摄住,一本由虚构故事完成的小说集竟如此像非虚构。这种感觉在小说《绿洲》《传声筒》《寂静的春天》《柳毅》中尤为明显。无论是《绿洲》中黎姐、《传声筒》中的刘建梅、《寂静的春天》中的肖叶,以及附着在她们身上及周围的人和事,都像游离在小说人物和叙事之外的真实存在。即便是在《猎鹰》《远大前程》的部分叙述中,也不断触发相同的阅读感受。在一场关于小说集《再见,星群》的分享会上,作家赵松就表示这本小说读起来有一种非虚构的感觉。它延宕开,就连作家自己的朋友也怀疑王苏辛是否真的经历过文本中所叙述的场景。作家的回答更为直接坦率,她说:“我没有直接奔赴过任何一个现场,都是一层一层看过去,看到一层接受一层,等它们重叠到一定程度的时候,我才想着把这个过程写成一部小说。”这是“通过忠于自身的内部逻辑,虚构得以照会外部世界”的深度自洽和真实反映。站在自身看世界与站在世界回观自我是有区别的,不仅是叙事视角的转换问题,还关涉到文本如何生长与完成生产。作家从事写作是在遍植未知的可能域界,有点像在孤境中打碎灯盏来面对黑暗,唯有作品完结的刹那,才能得到某种精神救赎般的自我和解。
关注当下、关注青年群体一直是王苏辛小说的创作主旨。经由写作,作家经历诸种身处“人群之中”的复杂感触,在体会“一定程度的缓慢,就是周全”的认知嬗变中,犹如小说人物般着迷地“解释自己的位置”,进而完成对外在世界和当下生活不无“思辨性质的探索”这一目标。人们在社会观念动荡、自主意识沉浮的光影中摇摆,所有既定和潜存的规则秩序,都面临着沦陷与重建的现实泥淖。王苏辛强调“‘此刻’的重要性”,是因为“当下的世界变化太快了”,而“当下的生活是由许多碎片连缀成的日常状态”,她的写作试图对当下生活进行“碎片连缀”式的文学理解与介入,以期达至“艰苦而光明的前路”。
(作者系河北文学院签约作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