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9年,艾丽丝·默多克因阿尔茨海默症与世长辞,著名文学评论家哈罗德·布罗姆感慨道:“英国再无一流作家。”默多克一生笔耕不辍,出版了26部小说和6部哲学著作。默多克将“关注”、“美”与“善”等复杂艰深的道德哲学思想交织于纷繁复杂的小说情节之中,给读者提供了丰富的道德省思空间。此外,默多克常常以东方形象为切口映照西方问题,探讨战后西方世界所面临的历史、政治、社会、全球化和精神信仰等一系列宏大议题。
饱受赞誉的“布克奖”女王
默多克的《大海,大海》1978年荣膺布克奖,此外,她的《一次相当体面的失败》《善与好》《布鲁诺的梦》《黑王子》《好徒弟》和《书与兄弟会》都曾获布克奖提名,因此成为布克奖史上被提名次数最多的作家。在今年的布克奖奖杯冠名公众投票中,默多克拔得头筹,成为布克奖奖杯“艾丽斯”的冠名人。默多克受到世界范围读者的推崇,她的作品被翻译成了28种语言,且尤为受东方读者和研究者关注。自上世纪80年代,我国就开始引进默多克的小说,2023年《艾丽丝·默多克传》中文版也将付梓。
关注东方的创作视野
默多克是一位牛剑正统哲学训练出身的作家,因此不止一次被贴上“欧陆文人传统中哲理小说家”的标签。的确,在她的作品中,读者可以轻易地察觉到柏拉图主义、维特根斯坦语言哲学、萨特的存在主义和克尔凯郭尔的神秘主义哲学等西方经典哲学、道德和宗教思想的印记;但是,越往深处行,越发感受到小说中东方形象的存在和内涵中东方思想的烛照。
默多克的作品中经常出现来自东方的历史文物和神话,给西方读者带来陌异感的阅读体验。在17岁写的一首题为《凤凰之心》的诗中,默多克写道:”观音女神,带着她仍然悲伤的眼神。当被火焰俘获的凤凰死去,然而带着炽热的羽冠重生,因此,中国的灵魂得以延续。”再如在《大海,大海》中,默多克以一种叫拍子木的东方乐器短促而有力的节奏声指示情节的起伏;《哲学家的学生》中的稻荷狐狸传说则作为好运与仁慈的象征。
此外,作品中另一种鲜明的东方特色是具有佛教背景的神秘人物,包括神秘的犹太人形象和佛教修行者形象。前者主要在早期作品中以一种无所不能的“权力人物”形象出现;后者则散布于默多克的创造生涯中,最早可以追溯到作家出版处女作《在网下》之前,早年一部未出版的小说手稿《绿荫大门下的女士》讲述了主人公“守护者”用西藏佛教魔法给一座希腊雕像注入生命的故事。《善与好》中的西奥·格雷在印度的寺庙修行,《大海,大海》中的詹姆斯·阿洛比是一位密宗“米拉日巴”式的佛教徒,以在西藏习得的宗教法术拯救了溺水的堂兄查尔斯,但最终又遭魔法反噬。这类人物往往反映了战后西方世界的基督教的质疑。如默多克本人一样,《哲学家的学生》中的雅克布神父自称为“基督佛教徒”,《寄语行星》中的神秘修行者马库斯在跟随一位日本禅师修行禅宗。
默多克笔下的东方形象并非灵光一现,而是来自于作家多次游历中国、日本和印度等东方国家的体验。此外,默多克在青年时代就开始接触佛教书籍,大量阅读了如《力量之道:西藏密宗神秘主义实践指南》《西藏生死书》等藏传佛教书籍、以及日本禅师铃木大拙和关田一喜、印度灵修者J.克里希那穆提等的作品。默多克还学习了冥想,在晚年时期经常进行冥想禅修。在深入接触了以佛教为代表的东方思想后,作家产生了本人的独特见解。
“以东省西”的道德哲学观
默多克创造性地将佛教和基督教融合为一种“现实主义的有神论”,即去除基督教中的超自然的部分,并吸收佛教“去自我化的”、无具象的救世主形象的特征,而且回避了基督教的有神论和佛教的浪漫主义。另外,默多克还构建了东西方宗教的动态对话,以佛教的整体性思想挑战了安塞姆本体论神学中的上帝形象,且以“善”替换了“上帝”的核心地位。
佛教还和默多克的道德哲学观产生了共鸣。默多克认为,人们初始的道德状态是自私、容易受骗并且焦虑的。人沉迷于臆想的“自我”幻觉状态中,这和佛教四谛之“苦谛”所言的“众生皆苦”有共通之处。四谛之“集谛”将欲望列为人生之苦的首要原因,这和默多克道德哲学中的“臆想”概念是高度重合的。对默多克而言,理想的道德是一种以“爱”与“善”为核心且无限趋近“完美”的状态,和“灭谛”之“涅槃”的终极状态相呼应。在从初始阶段向完美状态的转化过程中,人不仅需要道德上的自律,也需要精神上的努力。后者不仅包括阅读文学作品、欣赏绘画等心智和审美上的提升,还需要一定的宗教修行。默多克认为,祈祷让人集中于对“爱”和“善”的关注,因而是最有效的精神修炼方法。这和佛教“道谛”之“八正道”所避免的两个极端存在呼应之处:既不能沉沦于贪欲与享乐,也不能自我施加苦行。
总体而言,默多克倾向于一种本质上是世俗的、去神话化的世俗的佛教,有学者将其称为佛教现代主义在西方挪用佛教后的变体,西方人有选择地理解与接受东方宗教,并将其阐释为现代西方伦理道德框架的一部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