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0年代,中国文学的黄金时期,感觉文学就像火车头一般骄傲地带动着时代在奔驰。彼时,正在中文系就读的我沉迷于文学期刊。小小的资料室,每月上架的期刊成了同学们最抢手的精神食粮。在那里,我们结识了至今活跃的期刊,也记住了辽宁作协主办的《鸭绿江》。那三个雄浑强健的宋体大字,醒目耀眼。
我与《鸭绿江》结缘,是在1986年。1985年大连华北路扩建,准备伐倒一颗百年老树,引起了附近居民的不满。现代化道路与象征传统的老树,这样的冲突关系很容易激发创作热情的。我把这个故事写成了报告文学。1986年第3期《鸭绿江》登出了我的报告文学《老树》。再不久,我接到了来自沈阳的一个电话,邀请我到沈阳参加颁奖仪式。于是我以获奖作者的身份来到了沈阳。《老树》只是获得了一个荣誉奖。《鸭绿江》邀请我,绝对是想给一个23岁小伙子一个鼓励。
这是我第一次参加文学活动。印象最深的是见到了责编刁斗,一个比我大不了几岁的具有摇滚范儿的小哥。那时我想不到,30多年后的2019年,我会成为这本刊物的主编,挨近了文学史上诸如草明周立波这些老主编们的闪亮名字。
在辽宁,如果你是一个文学爱好者,你几乎无法不与《鸭绿江》产生关系。2001年,我重新开始写作,连续发表了几篇小说,引起了一些反响。记得时任《鸭绿江》执行主编的张颖给我写了一封信——不是邮件,是手写的信件,对我刚发表的中篇小说《汉奸》多加鼓励与赞赏,于是,就有了我与《鸭绿江》的续缘。张颖盛情邀请我参加那年夏天的《鸭绿江》本溪关门山笔会。笔会并没有多少文学内容,但是作家们坐在一起谈天说地,确实让人有一种过年回乡的亲切。至少于我,有一种找到组织的幸福感。这是我人生第一次参加文学笔会。笔会请来了《小说选刊》的刘玉浦和《小说月报》的刘书琪两位老师。让大编与作家结识,其时杂志因为改制已呈衰微之势,但其骨子里的眼界与宽厚,依然令人赞叹。
前年,我们在编撰《鸭绿江》创刊75周年纪念文集,为此我拜读了杂志前辈的诸多文字,其间的艰辛与执着、颠沛与奉献,让人动容。《鸭绿江》刊发过的许多名篇佳作,都有这些编辑的心血,包括一些获得全国大奖的小说,都有他们的参与。这种参与包括但不限于人物塑造、情节设置和细节刻画。正是从他们身上,我看到了、也学到了如何做一个优秀编辑。尤其在2019年我出任《鸭绿江》主编之时,我就是用这个标准来要求自己的。主编得有主编的胸怀与眼界啊,你代表一个刊物,尤其是一个有着77年光荣历史的老刊。从这个意义上说,先前我所感受到的属于那个时代的优秀传统,现在传递到我手里了,我也要像老师们对待我一样,去对待那些需要被发现的青年作者。
我出任主编之时,刊物面临着前所未有的困境,人员短缺、资金紧张,媒介迭代和视觉文化冲击等等。这几年,我有意识地调整办刊思路,目光下沉,面向基层,去发现和推出迫切希望得到承认的青年作者。
《鸭绿江》一向有挖掘新人的传统——刊名一度更名为《处女地》便是明证。专栏是最能体现刊物品位与编辑策略的。《鸭绿江》就特别重视专栏的策划与设置。这几年,我们先后开设了“新青年 新城市”与“小说家与小说观”“批评家的另一幅面孔”“巨匠与人生”“钻石与灰烬”“书页折痕”等栏目,用栏目宣示办刊方向,提升稿件质量,推出新人新作。几年来,我们以专辑、小辑、对谈等多种形式,重点推出了本省作家牛健哲、谈波、黑铁、梁鼐、付久江、陈萨日娜等人的作品。有的作者一年发稿三篇,且均是头题。现在,他们大多成了辽宁作家协会的签约作家。在今年9月揭晓的第十一届辽宁文学奖评选中,仅中短篇小说,《鸭绿江》刊发的作品获奖处占到了近三分之一。
2020年夏天,责编安勇推荐了一篇小说,作者是朝阳地区一个基层教师,作品写得好,发表没问题。我对好作品的审稿要求是,争取更好,争取转载。于是我、安勇跟作者几次电话交谈,把作品的核心意象做了调整,题目最后定为《哈布特格与公牛角》。当时,评论家陈培浩和小说家王威廉正给《鸭绿江》主持一个《新城市 新青年》的栏目,主推青年作家的城市写作。我把这篇小说放在这个栏目里,配上陈培浩、王威廉和梁鼐的三人对谈,又约请了评论家曹霞撰写了《天真汉与好故事》的评论文章。小说发表后,11月即被《中华文学选刊》转载,后来还获得了首届梁晓声青年文学奖。2021年12月,《鸭绿江》文学奖颁奖,评委也把最佳小说奖授予了该作品。有时候,作品的命运就是作家的命运,我相信这篇作品一定会成为梁鼐创作上的一个崭新的起点。
鸭绿江是一条河,浩荡过,咆哮过,也徘徊过甚至干涸过。在这里工作的人们,无不感念他,怀念他。近几年,我们一直致力于挖掘与梳理刊物历史,为此我们推出了“《鸭绿江》与新中国文学经典”“回眸与重温”“重现的镜子”等栏目。这些栏目从策划、组稿到编校,都不是青年编辑能够胜任的。于是就出现了这样一种状况——这几年我们一直邀请退休的老编辑来为刊物主持栏目。在此我非常想念叨一下他们的名字:宁珍志、刁斗、林雪、柳沄、刘嘉陵诸君,他们都在刊物遭遇困境的时候慷慨地出手相助。他们的这份奉献与付出,源自77年前《鸭绿江》创刊之初的那份热爱与执着,如今,这份热爱与执着又传递到我们身上,如同浩荡的江水一般从未停息,也不想停息。
(作者系《鸭绿江》执行主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