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 虹
近读作家出版社出版的李晓东《〈红楼梦〉的智慧》一书,感触颇深。李晓东是中国现当代文学专业的博士,却跨界出了一本对古典名著《红楼梦》的阐释之书,这是不无风险的。众所周知,《红楼梦》自问世至今,三百余年来众说纷纭,评点论述如汗牛充栋,各种汇校、批注的版本不胜其数,光属脂砚斋本系统的藏本就有甲戌本、己卯本、庚辰本、列藏本、戚序本、王府本、梦稿本、舒序本、郑藏本、靖藏本、甲辰本、卞藏本等,还有属于程本系统的程甲本、程乙本等。此后学术界形成的“红学”成果更是蔚为大观。20世纪以来,先有20年代蔡元培与胡适的“索隐派”与“考证派”之辨,引发新旧红学之争;50年代中期,由两个“小人物”李希凡、蓝翎对俞平伯《红楼梦研究》的学术商榷,引发了学界对于胡适派资产阶级唯心论的口诛笔伐。毛泽东同志曾提出“不读《红楼梦》就不知道什么是封建社会”的论断,并建议多读《红楼梦》,“看五遍才有发言权”。进入新世纪以来,“红学”更是方兴未艾,央视“百家讲坛”栏目播出系列节目《刘心武揭秘〈红楼梦〉》,邀请作家刘心武主讲;《刘心武续红楼梦》在赢得图书市场的同时,也引起了许多专家学者的争论,爆发了一场新世纪“红学”论辩大战。2021年,作家王蒙的《王蒙新说红楼》付梓,收录了其品评《红楼梦》的192篇解读文章,从红楼切入分析中国文化和现代社会。可见,21世纪的“红学”解读也须与时俱进。
《〈红楼梦〉的智慧》首先是一部《红楼梦》赏析的“授课讲义稿”。讲义的对象主要是求知学生,所以必须问题明确、答案清晰。展卷而读,便觉其中没有学究气,既不故弄玄虚地掉书袋,也没有繁琐的史料考据,作者采用类似课堂讲座的形式,围绕“智慧”二字,向读者条分缕析地阐述个人归纳出的问题与答案。如“第一讲:《红楼梦》是怎样的巨著?”直接设问,简明扼要,引起读者的好奇心。当然,这一命题也非一言以蔽之可以说清楚,因此作者设置了五个二级标题:“《红楼梦》是一部备受欢迎的不朽的伟大作品”、“《红楼梦》是一部具有争议瑕疵居多的残缺作品”、“《红楼梦》是一部无名氏创作、脂砚斋批阅、曹雪芹修改、高鹗收尾的集体作品”、“《红楼梦》是一部内涵丰富、寄托想象、让人难以捉摸的神秘作品”、“《红楼梦》是一部充满人生智慧的文学作品”,分别围绕主要问题,像剥橘子般一瓣瓣地加以剖析阐释。每瓣橘子也非囫囵吞枣:每个二级标题下面又细分数个三级标题,如“《红楼梦》是一部备受欢迎的不朽的伟大作品”下面又细列“《红楼梦》的思想智慧”“《红楼梦》的审美智慧”“《红楼梦》的人际智慧”“《红楼梦》的管理智慧”,诸如此类。等读者看完二三级标题下的内容,基本上就能八九不离十地知晓并回答作者的问题了。
其次,《〈红楼梦〉的智慧》是一部化繁为简的名著普及型的“智慧”读物。智慧与智力不同,智慧表达了智力器官的综合功能,与“形而上之道”有异曲同工之处。作者在阐释书中智慧的过程中,避开了新旧红学的学术异见和繁琐论证,既不单纯将其作为蔡元培所说的“政治小说”,也不信奉王国维所言“彻头彻尾之悲剧也”;既不囿于毛泽东所说的“《红楼梦》不仅要当作小说看,而且要当作历史看”,也没有对俞平伯的“《红楼梦》作者第一本领,是善写人情”顶礼膜拜。作者对于此书读者的定位十分明确,就是那些并非文学专业出身、甚至对“红学”研究不甚了了的普通读者。对于他们而言,要用其能够理解和接受的语言来与之交流。因此,作者在阐释《红楼梦》的过程中,常常会将一些十分接地气的当代“流行语”穿插其中,例如在讲“《红楼梦》的人际智慧”时,谈到“世事洞明皆学问,人情练达即文章”这句话。作家要把人情世故、现实生活琢磨得非常透彻,然后通过艺术的方式表现出来,但贾宝玉正相反,“害怕这句话”,“这句话在小说里是负面的”。作者设问:“为什么贾宝玉这么聪明却不读书呢?”因为他是贵族,那个时代“贵族是不读书的。考科举是平民百姓走上仕途、改变命运的途径,叫‘读书改变命运’”。诸如此类接地气的“流行语”在书中比比皆是,例如在“《红楼梦》的管理智慧”中,把荣宁二府的管家丫鬟比作“职员进公司”,把贾宝玉身边的大丫鬟袭人称作“大秘”。袭人忠心耿耿地服务于宝玉,宝玉去袭人家看她,袭人招待主子时只剥了几粒松子,吹掉外皮后用宝玉给她的汗巾托着,递给宝玉。作者从卫生和安全的角度,合情合理地解释了袭人处处为主子着想和服务的周到妥帖。作者认为,“贾府对丫鬟管家来说,是个单位,而对贾宝玉来说,是个家庭”。还有“贾府的大管家是谁?王熙凤;实际操盘人是谁?王夫人;形象代言人是谁?贾母”“贾母:把控核心资源,首重危机处理”等语,更是让人忍俊不禁。
当然,《〈红楼梦〉的智慧》也存在一些瑕疵,比如编排上不够均衡,第一讲中一、二、三、五节都有两个以上的分标题,第四节却付之阙如;此外,文中有些地方显得枝蔓松散,如阐释鲁迅所言“经学家看见《易》”,此《易》实为《周易》,而作者举传说中伏羲画卦的《古易》,就有点扯远了。尽管如此,瑕不掩瑜,《〈红楼梦〉的智慧》一书,撇开了故弄玄虚的深奥与清高,不失为一部对古典文学名著的别样阐释之作。
(作者系浙江越秀外国语学院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