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版:文学评论

办好地方刊物先得摆脱掉“地方化”束缚

□斯继东

2024年1月19日,2023收获文学榜榜单揭晓,刊发于《野草》杂志2023年第6期的一个叫“穆萨”的未名作家的《骷髅》进入短篇小说榜,列第5名。这是《野草》刊发作品连续第四年(共计五部)进入这一国内权威年度文学榜单。朋友们谬赞《野草》杂志这些年“声名鹊起”,那么,这大概可以算作一个缩影吧。

《野草》杂志创刊于1985年,由绍兴市文联主办。中国文坛大刊名刊林立,特别是伴随着新时期文学这数十年的发展,文学期刊在文学棋局上的领地和格局已基本固化,新生力量想在其中再分得一块蛋糕实在难乎其难。作为地市级的《野草》杂志在纸媒式微、文学相对边缘的大环境下,能收获好评,赢得口碑,影响力持续得到提升,跟我们近十年来确立“与青年作家一起成长”的长远目标,坚持“开放性、青年性、纯粹性”的办刊理念应该是分不开的。

我们所谓的“纯粹性”,就是理直气壮地坚持纯文学立场,在坚持正确的办刊导向的基础上,想尽办法排除非文学因素的干扰,努力拓展文学的疆域,尽最大的可能性来尊重和包容作家的文学表达,尽最大的可能性来捍卫和维护文学生态的多样性。面对来稿,我经常念叨一句话:“该改的,必须改;可改可不改的,坚决不改。”还有另一句话是对编辑说的,也是对我自己说的:“作家可以偏执,也需要偏执,但一个编辑如果偏执,那可能就是文学的灾难,我们要始终相信好小说有无数种可能。”

所谓“开放性”,就是如何挣脱地方刊物自设的藩篱,以更广阔的胸怀办刊。上世纪80年代,浙江几乎每个地市都有公开出版的文学期刊,90年代报刊整顿,全省只保留了四份文学期刊,省一级是《江南》,杭州和宁波两个副省级城市分别是《西湖》和《文学港》,另一本也是唯一一本地市级的就是我们绍兴的《野草》。为什么地市级单单保留《野草》呢?因为绍兴很特殊——出了个鲁迅先生。鲁迅当然是绍兴的,但鲁迅更是中国的,世界的。所以,以鲁迅先生作品集命名的《野草》杂志自然应该面向全国,乃至全球华语作者,而不能仅仅只是绍兴作者的自留地,否则便没有存在的必要。当然,要把《野草》办成全国有影响力的文学期刊,不可能一蹴而就。但是吾辈“身不能至,心向往之”。而要把《野草》办成全国有影响力的文学期刊,持有一个开放的姿态是前提和基础。对于地方上的办刊人而言,“开放办刊”这一条往往是压力和阻力最大的,因为这会触及很多人的既得利益。没有办法,你只能在各种场合一遍又一遍地讲述以上鲁迅和《野草》的逻辑,跟他们说“文化名城需要有一本叫得响的文学期刊”“《野草》办好了,真正得益的终归还是本土作家”,诸如此类。前些天看到《作家》主编宗仁发老师一段话深有同感,他说:“办在地方的杂志如果真想为地方的作者做一些事的话,那首先你要做到让这本杂志产生超越地方的影响力,而这种影响力的产生又迫使杂志和编者先得摆脱掉‘地方化’的束缚。”他还同时转引了蒋子丹老师的一个比喻:“一本地方杂志假如完全去照顾本地作者,就像一辆公交车让过多的乘客都挤上车,然后车却开不动了。”前辈们真是睿智啊,所以称得上编辑家。

而所谓“青年性”,更多是一种办刊的策略。好刊物是靠好作品撑起来的,全中国的文学期刊都一个样:都不缺稿,都缺好稿,尤其是带头稿。基于刊物的量级、现状和个人(作为主编)条件,我们设定的重点作者群是“70后”作家,并期望而后以“70后”带动“80后”“90后”,乃至更年轻的“00后”作家。一方面,以当时《野草》的量级和状况,争取头茬大咖的作品并不现实,即使约到稿大概率也只会是他的三四流稿或者杂碎文字;另一方面,因为年龄代际、文学理念等原因,我本人与大批“70后”作家有较好的私人情谊,能争取到稿子。更为重要的是,这些作家都有很好的上升空间,而这个上升空间也正是《野草》杂志发展所需要的。记得早在2015年,我的鲁院同学张楚便答应开设散文专栏“张看”;第一期陶丽群就给了个极棒的短篇《母亲的岛》,这个小说后来被诸多选刊转载,同名小说集还获得了全国少数民族文学创作骏马奖;《收获》编辑走走也应邀开了访谈专栏,而且一开就是三年,凭她的人脉几乎把一线“80后”“70后”作家一网打尽,访谈此后结集出版,诸多经典篇目至今还被摘引转发。这些年来,“70后”代表作家在《野草》发表的重要作品确实挺多的,弋舟的《人类的算法》,石一枫的《半张脸》,田耳的《两次别离》,王凯的《徒步飞行》,莉莉陈的《回向》,肖江虹的《苔藓》,沈念的《造水》,张惠雯的《涟漪》——限于篇幅,实在无法一一列举。大牌拿好稿友情“委身”小刊,我们能做的就是尽心竭力推荐推介,争取作品转载、年选、入榜、获奖等更多再亮相的机会。良性循环的结果是,我们邮箱自由来稿的质量越来越高,更多更年轻的新锐作家们开始主动关注《野草》。开头提到的穆萨就是一例,当编辑把他的作品从自然来稿中提上来,说实话我还是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字。其实新锐也可以忽略年龄,沉寂多年的老作家照样能成为“新锐”,比如浙江“50后”小说家黄立宇,我们推出他的《制琴师》,登上收获文学榜,并摘得了郁达夫小说奖,老黄也因此迎来了他的“第二春”。编杂志也需要有一点差异化发展的理念,比如区域上,一样是浙江,我们会更侧重于舟山、丽水等偏远地区;同样是作家,我们也会更主动地关注一些疏离文坛的冷门作家,谁敢说边边角角就没有金子呢?

做编辑快十年了,真是甘苦自知啊。期复一期年复一年,白头发越来越多,自己写作的心气却被一点点磨钝。总之,自从做了编辑,我对所有编辑都充满了敬意。幸好苦中时不时还会有那么一点甘,比如当一整天烂稿下来忽然有一篇作品让你的目光慢下来的时候,比如当你刊发的无名作者的作品再一次被选刊编辑、评论家、评委和理想读者发现的时候,比如当同行把你戏称作“敌人”的时候——

野有蔓草,生生不息。

(作者系《野草》杂志主编)

2024-02-23 □斯继东 1 1 文艺报 content73591.html 1 办好地方刊物先得摆脱掉“地方化”束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