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1年4月,我接到了李发锁老师《热血:东北抗联》的定稿,成了这本书的责任编辑。
60余万字的篇幅,是这位年逾古稀的老作家一笔一画写到稿纸上,然后请人“敲进”电脑,自己再反复校对修订出来的。作者直言,自己不会用电脑,一直用手写。从稿件递交到出版社开始编辑,其间数不清有多少次修订、审校——包括一次最大幅度的将近7万字的删改,作者都是一字一字地写在一张张稿纸上完成的。
为了更好地呈现东北抗日联军的抗战历程,作者投入了相当大的精力。2000多万字的参考资料,很大部分几乎被他翻“烂”了。在作者的创作前期,作为责任编辑的我已经提前介入准备工作,并由此了解到作者的创作思路、叙述特点和表现手法,提前掌握了作者引用史料的习惯,以及对书稿人物、事件等的梳理。所以在书稿的编辑加工过程中,能与作者保持比较顺畅的沟通,也因此赢得了编辑工作、特别是后期修改的主动性。书稿的编辑加工期间,为了方便核对引文,我曾把作者所有的参考资料拉回出版社,并为了赶进度在出版社开了一个礼拜的“夜车”。在核对稿件引文、出处等的过程中,我发现,作者阅读过的每一部书稿上,几乎都有密密麻麻的红道道、折页,以及各类的标注、批注,个别图书的切口已经被翻得发黑了……作者在创作的过程中,似乎忘却了年纪,甚至不顾家人劝阻,连续地熬夜,喝咖啡提神。其中,情况最“严重”的一次是2023年年初对书稿的一次“大修”:当时他刚刚“新冠”出院,接到稿件之后,稍事休整就开始投入修订工作中,每天工作时长甚至达到10多个小时,并再次用上咖啡来提神……
这种忘我投入的工作状态,一直让身为晚辈的我有些羡慕。从他身上,我看到了一位老作家对文字的执着和对创作的热爱。这种执着和热爱,以及由此而生的勤奋,恰恰是我们这一代很多人缺少的。“写作中我已没有苦与累,有的是激奋、快乐。”我对作者在本书后记中的这样一句话印象深刻。这是一位作家对自己创作对象的尊重,也是他为什么能成长为一位作家的密钥。
作为责任编辑,我在稿件编辑加工过程中的“收获”还不只在作者身上,也在书稿中所描绘的东北抗联,以及80多年前,中华民族为了民族独立所进行的抗日战争上。
首先,书稿让我对抗日战争和抗日战争的东北战场有了更加宏观的观感。尽管《热血:东北抗联》是一部描写东北局部抗战的文学作品,但作者在创作中一直坚持将其置于抗日战争的大背景下叙述。作者试图通过苦心孤诣的谋篇布局,向读者表明:东北抗联的抗战是中国人民14年浴血抗战的有机组成部分,是中华民族全面抗战先行展开的重要战场,牵制并延缓了日军从东北南下关内的节奏与步伐。同时,作者也在思考,在抗日战争期间,为什么这支共产党领导的队伍能够在东北战场坚持到最后,并诞生了如杨靖宇、赵尚志、周保中、李兆麟、赵一曼、冯仲云、魏拯民等一大批令人敬仰的民族英雄。作者其实是想用这种写作方式,为“十四年抗战”这一概念填上一个扎实的注脚,用这种写作方式展现东北抗日联军所面临的复杂的政治和军事环境,展现在延安的党中央和远在东北的抗日联军的血脉关系,并以此重新评估东北抗日联军的历史价值,给予他们应有的评价。
其次,我也通过这部书稿,更深入地了解到东北抗日联军的抗战历程和抗战精神。作者不仅有宏观的大视角,也有微观的小视角。他的目光和笔触不仅聚焦于东北抗联的领导人,还有很多抗联的战士。这些无名或者有名的抗联人,曾经凭着缴获的武器,在冰天雪地里与日本侵略者、汉奸、伪军进行艰苦卓绝的斗争。他们在没有任何后勤保障和补给的情况下,在日军、伪军和伪满政府等残酷高压的政治和军事围剿下,衣衫褴褛地穿越人迹罕至、蚊虫出没的深山老林。很多人连名字都不曾留下,就长眠在不知名的地方。他们饿着肚子,饥肠辘辘地嚼着树皮,甚至在11月份的冬天还穿着“单衣水鞋”,在不知名的参天林木间行进。而到了夏天,在几乎没有人到达过的森林深处,又有长腿大蚊子、小咬、大燕蠓等成群结队地扑向人马……今天的读者,哪怕生长在东北,也很难真切体会当年抗联官兵的这种境遇,而以上例子还仅仅是抗联官兵所面临的自然环境而已。这样的文字很多时候像一副苦口良药,“洗落”了我在工作中的种种疲惫,也“治愈”了我在现实中的种种矫情。
我的另外一个收获是通过这部书稿正文和注释中的诸多“线索”,更深一步地了解和收集到关于东北抗联、东北抗战史以及其他如伪满洲国等有关东北近代史的史料。如1988年至1991年由中央档案馆、辽宁省档案馆、吉林省档案馆和黑龙江省档案馆编辑的《东北地区革命历史文件汇集》,1987年由中共党史资料出版社出版的《东北抗日联军史料》,1989年由中央档案馆、中国第二历史档案馆、吉林省社会科学院合编的《东北历次大惨案》,2014年和2015年分别由中共党史出版社和解放军出版社出版的《东北抗日联军史》,以及总体观照东北战场、分别于2011年和2016年由长春出版社出版的《东北抗战史录》和《东北抗战史》……除了这些历史资料和读物,还有大量的东北抗联人物传记、口述实录,部分已经出版的人物年谱(如《冯仲云年谱长编》),等等。这些史料是新中国成立以来,不同历史时期的学术和出版成果。有些资料如《东北地区革命历史文件汇集》等,已经是目前研究东北抗日联军绕不过去的“高山”。这些史料和成果作者“成分”广泛,有些是各级档案馆、研究机构和图书馆项目组,有些是研究机构、军事院校的学者,也有些是民间学者和地方学者。研究者身份的不同,也为东北抗联提供了不同的解读视角,使得它们从不同的角度显示了改革开放以来,各个时期的历史研究者们对东北战场、东北抗日联军抗战期间东北沦陷区人民的重视。它们百舸争流,将和这部《热血:东北抗联》一道,共同向读者展示80多年前的东北全景和局部,继续为诸多关注东北抗联的读者提供精神食粮。它们是“东北抗联精神”成为新民主主义革命时期中国共产党的精神谱系之一的最好解读。
六年打磨,数易其稿。如今,这部《热血:东北抗联》终于走完了“编辑加工”的全过程。从2021年的4月到2023年大雪纷飞的冬天,这中间我经历了无数次的集中会议、研讨、外审、增加审次和校次,撰写了大概10余万字材料、汇报;其间,我也如作者一般,无数次地纠结于文字的取舍、修订和删改,并陷入焦虑。感谢时代文艺出版社的信任,把这副担子交给我,并不断鼓励我走完全程。感谢在书稿编辑加工过程中给我提供过帮助的所有人,他们帮我弥补了稿件在编辑加工过程中因我个人原因带来的诸多缺陷和隐患。我曾无数次地打过退堂鼓,无数次地焦躁、沮丧,甚至担心图书出版后读者的反馈。如今,这些经历有些已经过去了,有些即将展开。
希望这部由作者手写完成的书稿,也能给读者带来不同的启迪和鼓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