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中文创意写作”,可以构成历史联系的,是过去高校大都有过的“写作教研室”的建制,但后来都撤并了。为什么,原因很复杂,主要问题是定位。绝大部分学校都声称“不培养作家”,“写作课”只是提供一些初级的或应用类“写作知识”的讲授,而基本无关乎“文学写作”。这样,不只学生无法从中得到真正历练原创写作能力的教育,连老师也因为专业定位的模糊,因为缺少一个标准的“二级学科”支持平台,而很难开展相关教学。因为这样的原因,写作教研室大都萎缩甚至消失了。这种文学教育的缺陷是,不能提供专业性的、较高起点的、纯文学的——特别是有实践经验的教育条件。老师只有关于写作的“知识”,而无写作的实际能力,所以不能成为学生真正希望获得的高质量的教育资源。
新世纪以来,全国的高校相继出现了一个不大不小的“文学教育热”,准确地说,也可以叫作“文学教育的复兴”。其契机是一大批优秀作家,从社会各界汇聚到了高校之中。从时间先后计,王安忆最早,她在世纪之交前后就进入了复旦大学,并且开设了广受欢迎的写作课;随后是刘震云、王家新等调入了中国人民大学,毕飞宇调入了南京大学,苏童和余华先后调入了北京师范大学;还有李洱从中国现代文学馆调入了北京大学的“文学讲习所”。类似的例子还有很多,在南方,东西等很早就调入了广西民族大学,于坚调入了云南师范大学……知名作家陆续入驻校园,各个高校纷纷设立写作中心和文学讲习所,给青年学子们带来了写作上的引领和感召,给创意写作教育带来了一些新的元素,比如更加强调文学写作的创造性。
随着创意写作在各个高校的兴起,教育部相关部门将“中文创意写作”增设为中国语言文学一级学科底下的一个独立二级学科。我觉得这是以一种实事求是的态度,给予中文学科的新发展趋势以合法认证。等于说,先有了充分的实践,然后才有了现在这样的名分。这对于中文创意写作教育的发展有着积极的影响。之前,北京师范大学是在中国现当代文学专业下面设置“文学创作与批评”方向进行创意写作的招生。现在有了这个文件,学科有了更合理的定位,以后就可以单独作为一个专业进行招生。这是对高校招生工作的最直接的影响。
随着“中文创意写作”地位的确认,“中文系能否培养作家”的话题又被翻了出来。过去有一个很流行的说法,“中文系不培养作家”。在很多人的理念中,高校文学教育目的在于学术能力的养成,而非写作能力的养成。但现在,我们的观念有一个调整,就是既要培养学术能力,也要培养写作才能。当然,还是有人对此提出进一步的质疑:“作家是能培养的吗?”我觉得,“写作能力的养成”和“培养作家”严格来讲是两回事。我们不一定能培养出作家,但我们必须要提供促进写作能力养成的教育条件。作家的产生和成长,有很多的因素。并不是说我们提供了这个教育条件,就一定能够出作家。这就像我们提供了学术条件,也不一定能够培养出学术大师。推而广之,我们还可以追问:科学家、哲学家、经济学家……一切领域中的杰出人才是可以培养的吗?同样没有人可以理直气壮地作出回答,因为没有哪个领域的优秀人物是被教育机构按照预期的、订制的模式“培养”出来的,他是自己成长的。
所以,没有哪个大学可以言之凿凿地说,他们培养了多少作家,但同样也没有哪个人可以断言,这些作家的成长与他们接受的教育无关。实际上,他们所接受的教育,正是他们成长、发展的重要因素之一。说到底,文学教育的目的,并不是要通过课程的训练,流程式地培养作家,而是为受教育者提供必要的教育环境,使学生不只学习文学知识,同时也锤炼文学技能,成为“可以写作”的人。如果他能够顺利成为作家,那当然是好事儿,如果成为不了,那也至少培养了他基本的写作能力。这对于一个文学系的学生而言是一种必要的素质。
北师大对“文学创作与批评”方向学生的培养,采取的是双导师制,一位学术导师和一位作家导师联合指导学生。在教学中,既注重基础的学术训练,更强化具体的创作实践。开设的课程,除了与当代文学方向相重叠的主干课,我们还专门设立了“文学创作理论与实践”“创意写作理论与实践”等,由富有创作经验的资深老师来讲授。此外最有特色的,便是专门由作家讲授的“作家专题讲座课”。每堂课都请一位不同的作家,来作一场完全自定题目的讲座。这些年来,从这个专业中冒出了不少青年写作者。这说明我们的培养是有一定成效的。
总之,创意写作的兴起和发展,有其强烈的现实意义。我觉得,培养学生的写作能力,归根结底是在培养人文精神。没有人文精神,这个社会就不健康,这个文明体系就不健全。我们其实是着眼于文明发展的需求进行学生写作能力的培养。文学写作是思维能力、语言能力、创新能力的综合体现,怎么强调它的重要性都不过分。
(本报记者黄尚恩采访整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