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地方的方言土语是历史遗存下来的重要文化载体,是记录这一个地方的“活化石”。静下心来细细品味,那些貌似很“土”的语句,其实表达精准,特别生动形象。
比如说,“我经常到你家玩。”我的老家人会说成:“我哪天没在你家,我都放得个碗在你屋,天天到你家打滚打练。”话里有谦虚的成分,又精确地表达了他的意思。
比如,说一个人不忙,不管遇到什么人都会聊上半天:“你这个烂板凳,死不忙,像菩萨脑壳一样不想事,和堆牛屎都要讲半天,天都要黑了你夜饭柴还在山上,怎么了得哦!”极具画面感,而且活灵活现、富有张力又干脆利落。
我的一位堂兄,出去当了几年兵,回来讲一口不怎么标准的普通话,村人们不知堂兄说的是全国推广的普通话,还以为他的舌头有毛病。后来知道他实情后,还会批评他外出几年就忘记了自己是谁,话都不会说了。老家人对方言土语爱得深沉而又热烈,甚至有的时候有些“自私”。一次,四叔到北京办事,突然生病到医院急诊,医生问他哪里不舒服。他说,发烧滚赖浑身浸痛。医生听不懂,再问。四叔因为病着难受,有些不耐烦地重复“发烧滚赖”。四叔急,医生也急,两人争执起来。其实四叔说的是“浑身发烧哪里都痛”。
十里不同风,百里不同俗。翻个坡口音就不一样了。因为外人听不懂,老家人讲话就不自信了,都在想方设法“入乡随俗”,往别人的话语靠近,到长沙学长沙话,到重庆学重庆话,到四川学四川话。但学又学不好,有点像小学生刚学英语,喜欢将英语词汇夹杂在汉语中说。最后荒腔走板变成四不像,不知来自哪个地方。
村子里一位小姑子在市里工作,从不说家乡的方言土语,回到老家也是讲普通话。可是,多年来她为老家修桥修路接引自来水积极助力。老家人提到她都交口称赞。因为得了她的好处,没任何人讲她的不是,即便她讲话口音变了腔调,老家人还是说她的好,这就是老家人的处事观。
老家人不讲大道理,也不喜欢用许多词汇,词汇量也不大,用方言土语很耐听,有时候还很有哲理。老家人满肚子都是乡村俚语,生动形象的方言土话说着说着就会自然而然地冒出来,不需要事先安排和准备:
比如,“你这个抛皮捞。”比喻的是不稳重,从字面上就看得出,是不深入底层,在皮面上捞一捞。
比如,“屋檐水滴滴不展移。”是讲长辈要作好表率,示范给晚辈看,今后晚辈也会这么效仿。
比如,“我们是一根藤上的苦瓜。”是说大家同处一种命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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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离开老家30多年了,一直是一口地道的老家方言土语,别人听不懂的,我就像老家人一样,再打个比方说一次,直至对方听懂为止。一次文学讲座要我发言,我说,写散文写开去以后要晓得收回来,你莫跑到卯山酉去不回来就跑题了。“卯山酉”是我们老家的土话,很多人听不懂,我解释说,卯山酉是罗盘中的朝向,代指很远的地方。
五爷今年90多岁了,读过几天书,认得一些字,对我们说得最多的一句话是:“禾怕秋来旱,人怕老来难。”老村长已年近70,不管是在家里讲话还是会议发言,总要先讲几句民俗俚语。
在老家县城的公园里或公共场所都有警示牌提示:请说普通话。这是对于老家的方言土语的冲击,也是大势所趋。普通话的推广,让人们的基本交流更加顺畅,对于经济、社会发展具有积极的作用。不过,方言土语也是地方文化和少数民族文化传承的重要载体。我们既要学好普通话,也要重拾起身边那些又“土”又“老”的东西,摆在阳光下晒晒,也许会现其中有闪闪发光的宝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