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第一次见到生长在海里的活珊瑚,是2003年4月9日。这个时间还可以更精确:那天上午10点左右。人的一生会经历太多事,有的事转身就忘,有的事一出场就在记忆里获得永生。去南沙守礁,是我一生中极宝贵、重要的经历,而我刚才提到的那个时间,是我的守礁生活正式开启的时刻。
当时,我被交通艇从军舰往礁堡转移。正是涨大潮的时候,交通艇所经之处,底下是热带无污染海域里特有的茂密珊瑚丛林。那一刻,我有一种被这颗蓝色星球上最耀眼的明星接见的神奇感觉。
“守礁”的一部分意思,是指在礁上生活。这种生活虽然枯燥,但也不乏有意思之处。有意思的那部分,跟珊瑚礁生态系统所拥有的强大天赋息息相关。
就说鱼吧。礁堡下方有一个小码头,礁盘中水位高的时候,站在码头边看鱼表演队形是种享受,我每天都要下来看多遍;礁堡一侧下方,有一条海沟,不论白天还是黑夜,总有成千上万条棘烟管鱼停留在那儿,浩浩荡荡,煞是壮观;偶尔我和战友去码头垂钓,鱼钩才放下去,便有鱼扑过来,撕咬、夺取,有时鱼钩上并没有饵,却也能钓到鱼。就鱼的密度而言,珊瑚礁所囊括的每个水域,都可被视为一口巨型养鱼缸。
珊瑚礁生态系统的丰富性无与伦比,不止鱼的表现能令我惊叹,还有别的:一个有星光的夜晚,我和战友拿着手电筒去退大潮后的礁盘上捡拾海鲜,只用了半小时,我们就捡了半蛇皮袋的肥硕石螃蟹;同样是退大潮时赶海,我曾被脚前地面上密布的海参惊呆;我还在礁盘上与海蛇对峙过,现在想来心有余悸;最让我不能忘怀的是退大潮时的珊瑚,当礁盘的表面慢慢浮出水面,一种细碎而庞大的独特声音在天海之间回荡,我带点儿想象地认为,那是珊瑚在歌唱。
我与珊瑚之间微妙的情感联系,就是从那次守礁开始建立的。
情感是一种无法割舍的东西,是作家创作能力的发动机、灵感的催生剂。这份情感联系,决定了我有生之年必然会写出这本书。
2020年,我初尝儿童文学创作,在我的第一部儿童小说中有一个章节,里面写到“珊瑚歌唱”的细节,不止一个人跟我说这个细节亮眼。我由此得到启示:何不专为珊瑚写本书?然而,我从哪个角度切入呢?
2021年,在《风筝是会飞的鱼》出版前,我开始构思第二部儿童小说。作为对第一部的某种延续,这部小说写的也是发生在南海的故事。在这部后来定名为《大海上的脚印》的小说前期的采风、查阅资料的过程中,我第一次知道了种珊瑚这件神奇的事。这部关于珊瑚的小说的创作切入点,就这样被我找到了。
2022年初,完成了手头其他的创作任务,《珊瑚在歌唱》被我正式启动。前期当然照例还是采风、查阅资料,概括起来讲,就是学习,以便向珊瑚这个神奇的物种、向种珊瑚这门学问,尽可能地多靠近一点儿。这个过程很愉快。给自己的内心充电,让自己变得更富足,是最愉快的事。
2022年春,我花了两个月时间写完了小说。年底,我把改定的稿子投给了《人民文学》杂志,几个月后,小说在2023年第6期发表。考虑到未来一定会出书,小说发表后,我主动搜集意见和建议,以便进一步提升它。我确实得到了一些好建议,于是在小说发表后的三个月里,我对其进行了较大幅度的修改,接着跟河北少年儿童出版社达成了出版协议。之后三个多月,出版社与我精诚合作,共同为这本书的更好呈现付出努力。一百多天的时间里,出版社同仁与我满怀对儿童文学的赤子之心、对少年儿童的爱意和责任感,精益求精、倾尽全力、各司其职地合力打磨这部作品。
不知不觉,到了这个春末,我要开启儿童文学创作的第五个年头了。这么说来,我也不是儿童文学这个大家庭里的新人了。虽如此,我对儿童文学的敬畏丝毫未减。出于这份敬畏心,一有机会,我就会找来中外儿童文学经典作品阅读。这也是我拓宽对儿童文学认知的一种途径。在阅读某些关涉大海、山林的优秀小说时,我常能从字里行间读出小说家对世界的爱和敬畏。这种爱和敬畏,小说家通常并未直接表达,但作为读者的我随时看得见、听得到、闻得着。当小说家有意无意地用自己对某种事物的爱和敬畏,为小说建立最深层次的内部秩序时,小说的意蕴无法不变得深阔。这就要说回到《珊瑚在歌唱》了。从创作一开始,我就确定:在这部关于大海和人类生态文明建设的作品中,我要尽可能多地让读者感觉到我对这个世界的爱意和敬畏。
从某种角度说,这部小说书写了人们怎么爱大海、爱珊瑚、爱大自然、爱人世的故事。书中,我们可爱的小每朵,她的哥哥朗乐、爸妈、外婆,还有麦叔叔、曾阿姨、宋姐姐、童老、麦婶、邱伯伯等人,都在用行动向大海、珊瑚、大自然、人世输出爱、表达敬畏,而这些爱和敬畏,其实是与生俱来的,只是他们刚好因为各自的经历或工作,有机会为人们代言而已。愿这本书能唤起更多这样的爱和敬畏。
我对因这部作品的发表、出版而与我相遇的老师和同仁们充满感激和敬重。在此期间,我领略过他们的才华、智识、人格魅力,也感受过他们的奉献、爱和包容,与他们相处,除了写作上的获益,其他很多方面我也有获益。这些获益,将把我滋养成更有温度和力量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