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雨过后的空山谷》是一部不断“对抗”思维惯性的寻真之作。这既是创作者的一种思维惯性“对抗”,也是当代人在认知儿童、对待儿童问题时的一种思维惯性突破。《新雨过后的空山谷》在“对抗”思维惯性的过程当中,循序渐进,引导我们去探寻心灵真相究竟是什么。
第一重思维惯性的突破,来自故事的框架,这个故事框架其实是有原型的“真人秀”,一位导演和一位摄像师策划了一档名为《灿烂青春期》的真人秀节目,锁定了一些“问题孩子”,把他们送到乡下去接受艰苦的锻炼,希望他们能够实现蜕变,成人导演自诩“功德无量”——这是我们的一种惯性思维。在这部作品当中,作家圈定的几个典型的孩子:羽枫、马东明、渔歌和小胖,他们所谓的“问题”非常复杂。这些问题,有的是孩子成长过程中对自我定位的摇摆,有的则是家庭问题。当这些家庭问题一下子倾泻到孩子身上的时候,他们表现出来的态度是“不配合”。这种“不配合”是否可以被简单地定性为“叛逆”呢?或许,这首先就是个值得我们警醒的问题。
当孩子们到了所谓的“叛逆期”,家长们感到无措,于是把他们送去“改变”,这是家长们寻求化解方式的过程。但《新雨过后的空山谷》的处理方式值得深思,这里每一个被送来的孩子,都不完全是被动的,这几个孩子在内心深处都主动做出了选择。羽枫和渔歌甚至站在更高的思想立场上,为自己的父亲化解尴尬,为了自救,也为自己的父亲创造机会走向新生活。
作品中,第一重故事架构的思维惯性被打破之后,我们发现,这种对抗和冒犯的“问题”背后,是“真实”。这个真实的问题,需要我们把成人和孩子放在一个公允的全知视角下,不带成人权威地去判断这件事情。打破了成人的话语权威,孩子青春期“叛逆”背后的复杂成因才得以真实地凸显出来。很多时候,它并不仅仅是孩子的问题。
第二重思维惯性,来自故事的走向。这个故事很容易让我们陷入一种模式:把一个城市孩子送到乡村,乡村的纯朴、美好感化了这个孩子,乡村的艰苦劳动使少年实现完美蜕变,孩子重新认识了人生的价值,成人的目的达成。这已然成为一种模式化的思维,但《新雨过后的空山谷》把这重惯性也打破了。主人公到了乡间以后“脱轨”了,他们脱离了成人的预设,脱离了导演的预设。他们有自己的主见和想法,坚定地主宰了节目的走向。这也是对当代儿童时代特性的精准把握。
在这几个孩子当中,羽枫的忍耐力是惊人的。城市孩子并不一定是娇气的代名词,羽枫甚至用忍耐的方式“以毒攻毒”地化解了自己心中的痛苦。在羽枫的故事里,不是成人带着她“改造”,而是这个孩子带着成人“飞翔”,带着乡间的爸爸妈妈重新释放天性,感受生命中的美好,在这份纯粹的美好中实现自我修复。小说里的多数孩子都不按成人制造冲突与感动的台本走,他们“失控”了。节目结束,他们也会感动于乡间淳朴的感情,会与乡下爸爸妈妈抱头痛哭,但他们又并没有因此而变成成人定义中的“乖孩子”,温顺回归,而是确认自己的道路,达成自我的选择。羽枫的选择离家、渔歌的得胜回归等,都是自我的确认与选择。这种“失控”,换言之,这样的心灵成长,是我阅读过程中最大的惊喜。《新雨过后的空山谷》写出了属于当代少年的问题与成长。
第三重被打破的思维惯性,来自故事的结局。如果我们仅仅看了前四章,可能会为这部作品作出一个良好的评价,但是如果我们错过了最后一章,我们就错过了一部佳作。这部作品因为有最后一章的存在而变得非常独特。前四章,当作家平行设置了四个孩子的四个故事时,我们习惯性地会去考虑作家如何更好地将这四个孩子的故事聚拢、交织,让它们最终糅合成一个整体。翌平的这部作品,显然突破了这种习惯性的设计。最后一章,作家突然把“幕后”推到了“前台”,以一个“终章”曝光了幕后的导演与摄像,他们的心思与理想,是要做一场与众不同的、“真实”的真人秀——这便精妙地解释了导演为什么能容忍孩子们跳出节目预设,并坚持拍摄记录的“初心”。追求“真实”的导演和摄像师,给予了孩子们自我的空间。不以博取收视率为目的、带着理想主义光芒的导演和摄像师,让节目中的孩子走出了属于自己的、真实的成长轨迹。
真人秀节目在这个时代是普遍存在的,但是,“真实”恰在这个时代这类节目中稀缺。作家敏锐捕捉了这一现象,在《新雨过后的空山谷》中,以真人秀视角追寻儿童的真实成长,以“守望者”的立场,书写少年主人公真实的、不断寻找和确认自己的心灵道路,给予儿童一个包容的、有信任感的成长空间。书中有这样一句话:“每一个成长的灵魂中都会有一些美好的灵性因子逐渐生长出来,外在表现的反常与叛逆,可能是成长的心悸与躁动吧!”我认为,这正是作家想要呼唤的一种基于儿童的理解尊重和基于成长的信任。
终章之中,作者又巧妙设计了一个人物——导演的老师,他反复地追问导演和摄像师,你们想做的究竟是什么?这其实同样是对“惯性”与“成见”的警示,也可视为作家对自己的不断警示与询问,是不是滑入了惯性,是不是背离了初心,是不是抵达了真实。这些环环相扣的设计,给人以连环的、惊喜的阅读体验。
(作者系太原师范学院文学院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