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版:文学评论

在漫游中成长

——吴昕孺长篇小说《君不见》读记 □刘启民

相信很多读者刚拿到《君不见》时,都会被副标题所吸引——“李白写给杜甫的十二封信”。对文学史熟悉的朋友未免嘀咕,李白给杜甫写过信吗?孤高如李白,会把他的泼天才情一泄给温厚的后辈、自己的头号粉丝杜甫吗?对唐代文学不熟的朋友则心中好奇,李白跟杜甫,这两个性情差了十万八千里的诗歌史上的最高峰,怎么曾还通上了信?

《君不见》中的十二封信自然是虚构的,不过我想作者是在用拟写的倾诉体来以虚写实、以拟化真,那是作者——一位在当今已不多的纯粹的诗人,用诗心解悟出的李白。在这场可称得上是精彩绝伦的自陈中,李白敞开了他全部的心灵世界与一生的漫漫旅程。儿时学剑、西出蜀山;拜谒权贵、遁入道门;入赘相府、高登翰林;京城欢饮、受赏贵妃;心交公主、决绝出走;家国离乱、流放夜郎……透过李白对杜甫浪漫而诗意的倾诉,读者亦可随着李白的步调得见大唐的大千光华。少年寻游一生所见到的绝景,高至天颜贵妃,低至市井娼妓、山间老妪,宫廷贵胄间的交往交锋,山川乡野间的狂饮对歌,修仙问道时的恍惚神离……无数大唐声色就编织在李白的一生漫游里。

在紫极宫受箓入道的时刻,李白恍惚间懂得了:“布衣、权贵、强盗、侠客、书生、巫仙、禅僧、偷盗者、卫道士、炼金人、妓女、浪子、狂徒……至今都在我身上,仿佛大地上的山、河、湖、海,都是我不可分割的部分。”是的,李白的传奇,由大唐的广阔天地而造化,又经由其一生的漫游,穿起了大唐的无数个世界。

而更令人惊叹的,其实不是李白自陈中那个丰满多姿的大唐,更有一个我们从未见过的李白。十二封信中的李白,有一般人已知的飘逸、狂傲、天真,亦有一般人所不知的委顿、蹉跎、怨艾。或者说,绝大多数时候,我们在这十二封信里,看到的是李白在跟生命中无处不在的失败角力,狂狷如他,一辈子竟然都在咀嚼不断跌落的命运,直至修炼出通达、旷远的丹心。

大唐的李白,是世俗意义上的失败者。他的俊逸仙名和风华辞章之下,是通过入赘以求仕的人生选择,是多方拜谒却依靠女人而被天颜赐官的命运,是理想破碎、妻离子散、战乱流离,甚至在国难中险些丧命。李白带着伟大的才情和傲然的诗情而来,却与名相、名臣几无关系,最终活成了一场绝望中的不合时宜。可谁又能否认,失败者李白最终的不朽呢?取得功名者众,力挽时艰者另,唯有李白的生命绽放,借着那些华美的词章永远流传了下来。这不朽就是由无数失败所造就的,盛世的繁华之下所遭逢的打压、排挤、嘲弄、衰颓,才淬炼出真正的诗心。在信中,李白对杜甫动情地倾吐:“唐朝真的需要诗人,唐朝需要真正的诗人”,“当我们无法挤进朝堂的时候,诗歌就是我们的朝堂”!

真正的不朽是在命运的崩坏中萃取的,生命也因可以消融、收纳一切伤害与黑暗,变得无穷辽阔。李白用实实在在的心灵生长,展现了生命的辩证法。从小被父亲赋予了众望的诗人,终于在被父亲推出家门后懂得,“永恒的家或许不是一个空间概念,而是一段令人心碎又令人圆满的时光”;在干谒之路上被反复捶打的诗人,在修仙入道途中明了了,“以四海为家,以自然为身,以恍惚为巢,以虚无为场,敢为亦敢不为,奋其雄而守其雌,敛其强而甘于弱,无意于统治却让万物各得其所”;权贵的倾轧与残忍终于让苦苦不得荐介的诗人明白,诗人的身份,不仅仅是护身之符、栖身之穴,更是一把刺向世间的剑,“不是‘从不了政,写诗去’,而是因为诗写得好,所以要干预时政,要以诗为剑,以诗为史”;在生命的晚年,李白深感那些遗憾与谬误,“李三郎将我‘赐金放还’,玉真公主不断的逃离……直至‘永王事件’中无端而来的横祸,都是把我往路上赶,让我回到我的正道、我的方式、我的宿命。”

在十二封信中,李白的辩证智慧如同碎金般散落于那些险象环生的命运里,让这场漫游成为一场真正的成长。不是像我们现代世界中惯常流通的对于成长的刻板理解——如何接受正统教育、选择最中正的道路、在社会中获得功名与荣耀,而是在一次次的摧毁性的打击下,与心中的目标渐远时去转头拥抱日月星辰湖海,见到更丰饶、广阔的人生可能;去懂得,一时的生命困境也许终会辜负个人的豪情与抱负,但付出的所有真挚与情义不会,永恒的存在和浩瀚的历史不会;懂得在亘古流淌的时间面前,千姿百态的人生皆是高贵;懂得生命自有其辩证法,失去何尝不是另一种更广大的成全。

李白用他一生的倾诉告诉我们,在失败中孕育出的成长,是更伟大的成长,因为那里催人生长出勇气、胸怀、慈悲。《君不见》作为一部游历之书、成长之书,也就尤其适合放在枕边,遇到惊喜时,翻阅他的信,碰到打击时,读读他的诗句。那样,李白也会成为你的朋友,成为你人生旅途中的一面时时可烛照心灵、滋长智慧的镜子。

(作者系湖南省社会科学院文学所助理研究员)

2024-05-20 ——吴昕孺长篇小说《君不见》读记 □刘启民 1 1 文艺报 content74625.html 1 在漫游中成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