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版:凤凰书评

老编带新徒,出版传薪火

□唐爱萍

唐爱萍(右)与徐海

出版是一项薪火相传的事业,其中一个重要方面,就是编辑良好职业素养的代际传承。对于这一点,我的认识也是逐步深化的。

我在担任编辑室主任那些年,在复审环节,有时会碰到新编辑将书稿改错的情况,比如有一部书稿写到,两国交兵之际,得到前方传来的捷报,国君大喜过望,率领群臣“郊迎”凯旋的将士。责编显然以为“郊迎”系作者的笔误,信手将它改为“迎接”。其实在古汉语中,“郊迎”的意思是到城外迎接,这是一种很隆重的礼遇,改为“迎接”,就失去了本意。还有一部书稿,写到抗战胜利后对一批汉奸进行公审,作者称某个汉奸为“此獠”,责编想当然地认为“獠”是一个错字,就把它改成“僚”。殊不知,“此獠”一词出自《新唐书》,意思是“这个坏家伙”。改为“此僚”,意思就成了“这个官员”,失去了原有的感情色彩。由于新编辑尚缺少案头工作的严格训练,知识面也有明显欠缺,类似的例子发生在他们身上,并不奇怪,但是从中暴露出的苗头性问题,却值得我们高度重视。多年以后,这两个例子已经成了我指导新编辑案头工作的常用素材。

一般来说,一个新编辑从稚嫩到相对成熟,大致需要五六年时间,其中最初的一二年十分重要,因为这是培养编辑良好职业素养的关键阶段。时下,出版社对于年轻编辑的培养都比较重视,每年新编辑入职之初,出版社或集团层面都会举办一系列的岗位培训,从编校技能到选题策划、出版纪律、编辑素养等等,基本涵盖了编辑出版工作的方方面面。这样的岗位培训当然是很重要,也是行之有效的。但是,编辑室内部对于新编辑的帮助和引导,同样是必不可少的。多年来,出版社对于编辑室内部的以老带新,普遍重视不够,或者时断时续,未能常态化、制度化。以老带新,就是由室主任或资深编辑,固定带教几个新编辑,形成比较正式的师承关系。比较而言,这种带教模式更具有针对性和灵活性,能够及时发现并解决新编辑在工作和学习中遇到的各种实际问题,帮助他们在较短的时间内,扎扎实实打好基础,培养良好的职业素质,其作用是那种广谱式的岗前培训所不能替代的。

2016年我退居二线,徐海社长多次和我商量,让我利用负责重大出版项目的机会,多带一些年轻人。为了便于开展工作,出版社聘任我为“首席编辑”,聘用协议的一项主要内容,就是要求我负责培养年轻编辑。尽管有同事打趣我这个“首席编辑”的头衔属于“地方粮票”,但我还是挺看重这个名分的,因为它明确了我和新编辑之间的师承关系。从那以后,我便将自己的主要精力转到培养新编辑这项工作之中。

我的带教经验,是在工作中不断摸索、逐步积累的。在江苏人民出版社工作的最后几年,我已经开始固定带教几个新编辑,但更多的还是以项目带人。一般在接手某个重要的出版项目时,我会和社领导一起商量,根据该项目的性质和特点,在全社范围内遴选一两个具有潜质的新编辑,让他们全程参与。2019年初,我被借调到江苏科技出版社,担任《中国运河志》的编辑总监,也是沿用了这一模式。

以项目带人,实际上就是一种“沉浸式”的情境教学,旨在为新编辑提供实战演练的机会。在工作刚刚开展时,通常是我冲在前面,年轻人跟在我后面见习,做一些辅助性的工作,很有点像传统的师傅带徒弟的方式。随着项目的推进,我会逐步放手,让他们承担一些比较复杂的工作。在这一过程中,新编辑跟着我一起攻坚克难,同甘共苦,能够真切地体会到,承担一个重大出版项目,编辑必须具备怎样的综合素质和工作能力;在应对一些复杂局面时,应当如何审时度势、把握方向,找到解决问题的正确路径和方法。经过一段时间的历练,年轻人的综合素质都会有不同程度的提高,并且初步养成了能征善战、吃苦耐劳的品质,而这对于他们未来的成长进步,是非常有益的。

2019年底,《中国运河志》正式出版,我也正好到了退休年龄,科技社聘任我继续担任运河出版中心编辑总监,带教年轻编辑,仍然是我的一项主要工作。不过,与过去随机性的以项目带人不同,现在我更多采取的是固定化、精细化的一对一带教模式,并且初步形成了自己的一套带教理念和方式。带教工作头绪纷繁,有轻有重,我特别关注的是对新编辑起步阶段的指导。

年轻编辑刚开始编稿,我会让他们把编好的书稿送给我审读。通过细心辨析,我就能发现他们的主要存在问题。针对这些问题,我给他们定了这么几条原则:第一,可改可不改的,不改。新编辑编书稿,常常会手发痒,觉得哪儿哪儿都需要改,结果书稿被改得密密麻麻,而真正合理可取的改动并不多。第二,能少改的尽量少改。许多新编辑初生牛犊不怕虎,对于那些确有必要改动之处,总是大动干戈,往往会伤筋动骨,我会不厌其烦地给他们演示,如何以最小的调整改动,收到最佳的效果。第三点最重要,那就是切切不能把对的改错。遇到类似“郊迎”“此獠”这样的例子,我会揪住不放,晓以利害,告诫他们少一点自负,多一点敬畏,不懂的就多查多问,养成严谨求实的学风。这个环节的带教,需要有足够的耐心,因为编校能力的培养,不可能一蹴而就,必须反复磨炼,直到搞通搞透,才能避免“煮夹生饭”。

写作也是编辑的一项重要的基本功。由于缺乏经验,不少新编辑初次撰写文案,会暴露出各种问题。针对这些问题,我会从遣词造句、起承转合到谋篇布局、文体特点等方面,与他们一起探讨交流,给予必要的指点。对于写作,有的年轻编辑抱有一种畏难情绪,我常用老作家张天翼的一句话鼓励他们:写文章时,老子天下第一;文章写成了,小子罪该万死。就是说,写作的时候要自信满满;写完了,则要谦虚谨慎,听得进别人的批评意见。也有的编辑对于写作不够重视,认为能不能写无关紧要,只要能把书稿编好校好就行。我以自己的切身体会告诉他们,一个优秀的编辑,应当善用“两支笔”,一支用来编稿,一支用来写作,这样才不致眼高手低,关键的时候能够拿得出、顶得上。其实,编辑如果具备了较强的文字功底,对于案头工作也是大有益处的。

对于许多年轻编辑来说,策划组稿是一道难关。第一次组稿,第一次单独面对作者,新编辑会有各种不自信,忐忑不安溢于言表。这是完全可以理解的,因为我们也曾有过这样的经历。首先,我会提醒他们,跟作者打交道,不必过于仰视、谦卑,最好的姿态是落落大方,不卑不亢。但是,你要想与作者平等地展开对话交流,就必须提前备好功课,做好预案,比如相关学科的基础知识、学术动态,我们的选题定位、方案,作者的学术背景、专业特长、已出书目,甚至还包括作者的个性喜好等等,尽量做到有备无患。为了让编辑放下包袱,鼓励他们勇敢地跨出第一步,我会告诉编辑,组稿一事,不以成败论英雄,即使组稿不成,也不必灰心,毕竟从中也积累了经验,丰富了我们的作者资源。

叶圣陶先生曾说:“教是为了不教。”这句话对我很有启发。我知道,我陪伴年轻编辑,不过是短暂的一程,今后的路还得靠他们自己走,所以我把“学方法”看得比“学知识”更重,所谓“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我常对编辑说:要学会把握方向,多用巧劲,不要使蛮力。对于工作中的一些失误,要注意总结,举一反三,不能老是在同一个地方跌倒。面对一些复杂的问题,既要透过现象看本质,又要抓住本质看现象,由表及里,由此及彼,学会发散性、创造性思维,养成良好的大局观,这是我们在工作中攻坚克难的利器。平时的读书学习也要找窍门。我所在的运河出版中心,有四个年轻编辑,他们的专业背景各不相同,对于运河的历史都知之甚少。为了让他们尽快适应工作的需要,我不仅给他们开列了一些参考书目,还会根据我这些年阅读运河的心得体会,告诉他们:要学会在运河中发现历史,在历史中寻找运河。不能满足于看几本运河专著,要多多涉猎一些方志史乘、奏章谕旨、笔记尺牍、诗词小说等等,从中捕捉古人对于大运河的直观描述。只有当那些运丁水手、贩夫走卒、坐贾行商在你眼前一一鲜活起来,你对于大运河的认知才是有根基的,而不是那种人云亦云。

年轻人在工作和生活中,难免会遇到各种各样的困扰,因此对他们进行必要的教育、引导,也是带教工作不可或缺的一环。思想工作的目的,就是引导他们正确看待名和利,学会处理好同事之间、上下级之间的关系,学会团结协作,帮助他们在起步阶段养成良好的职业素养、思想品德,从而在今后的职业生涯中行稳致远。现在的年轻人都很有个性,都有自己的很多想法和诉求,某种程度上,做他们的思想工作,比业务技术的指导难度更大。由于我与新编辑有着明确的师承关系,加之我的年纪比他们大了很多,所以我在带教他们时,不需要太多顾及什么面子、自尊心之类。一段时间下来,年轻编辑就能逐渐感受到,这种“温和的严厉”,包含着一种信赖。有了这种信赖作为带教双方的情感纽带,对年轻人的思想工作就有了一个好的基础。当然,做思想工作切忌生硬,不仅要注意方式方法,还要选择合适的时机,有的放矢,方能收到春风化雨之效。

培养年轻编辑是一项非常有意义的工作,需要有一种不计名利、甘为人梯的思想境界。带教工作虽然不易,但是,每当看到新编辑在工作中不断进步成长,我会感到由衷的欣悦。我曾经对一位年轻编辑说过:我带你们一场,什么都不图,只希望等你们上了年纪时,能像我对待你们那样,对待你们之后的年轻人。我想,这或许就是“薪火相传”的真义之所在吧。

(作者单位系江苏凤凰科技出版社运河出版中心)

2024-05-22 □唐爱萍 1 1 文艺报 content74672.html 1 老编带新徒,出版传薪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