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法挣脱的深井世界,难以解释的离奇现象,异于现实的奇妙规则,企待突破的魔神游戏,这一切最终收束于一场跨越了真实和虚拟的阴谋。《井中之城》将严密而科学的设定与荒诞而离奇的谜团完美融合。全书在百转千回中不断地扩大世界观,刷新读者的认知,引领大家一步步从一方井底去往广阔天地,见证无限可能。优秀的科幻小说是“科”“幻”和“小说”的三元统一,需要兼具科学性、惊异感和逻辑感。
不同于许多科幻作品通过天马行空的设定、光怪陆离的世界观先声夺人,《井中之城》的开头相当日常,几乎让人忘记了这是科幻小说:主人公张亮是一名快递员,在看似普通的城市过着平凡的生活。然而平静的现实之下暗流涌动,处处充满了微妙的不协调感。无人接收的快递,若有若无的监视,无法逃逸的天空,等量交换的移动,一系列的异常在暗示着这个世界的不同寻常。
读者和张亮一样逐渐警惕起来,开始思考表象之下的本质、谜团背后的真实。“逍遥会”“人平社”“魔神游戏”,随着设定的进一步展开,熟悉的外壳渐渐剥落。当读者发现“普通”的“井中之城”其实是高度仿真的伪物时,情节与情感同频共振、涌向高潮,未知的恐惧瞬间化作有形的威胁从每个毛孔渗透出来。
本作的世界观可以被归类为与现实平行的异空间。这类作品于乍看之下与现实无异处落笔,在真实的崩塌中爆发,并以符合逻辑的解释收束。读者在一开始仿佛和主人公置身于同一条世界线中,但随着故事的展开,读者所处的现实以及主人公所处的现实产生微妙的偏移,最终变成了两条平行线。日常与非日常的连续切换给故事带来极强的张力,让人欲罢不能。
对于科幻小说而言,朴素的舞台一样可以呈现出华丽的表演,本书便是一个很好的例子。在本书这样的作品中不会有前所未见的奇迹,有的只是熟悉事物的逐渐异化,以及异化背后的谜团。读者得到的惊异感直接孕育于日常,脱胎于崩坏,并在现实和虚构边界之上绽放。
大量科幻作品会在小说中段就逐渐交代设定的科学背景,然而本作在抵达结尾之前,并没有进行太多的科学解释。大量华丽而荒谬的谜团在吊住读者胃口的同时,也容易让科幻作品的根基不稳,变成虚幻的空中楼阁。但实际上,读者在本书的前期阅读中会产生一种奇妙的合理感,这得益于作者布置了一个特殊的舞台。
“井中之城”对于读者而言可谓既熟悉又陌生,虽与现实世界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却又有截然不同的规则。这套规则也许与我们熟悉的科学定律迥异,但所有的元素仍受到同一套定律的约束,且并没有脱离读者的认知范畴。这就像一场换了科目的考试,仍然公平而严谨。读者甚至可以将这个世界和自己所处的现实世界进行对比,在丰富的细节伏笔中找出变化的规则,猜测变化的原因。规则的自洽让作品天然具有逻辑美感,而对于规则的探索则进一步赋予了读者解谜的快感和强烈的参与感。
此外,数学语言和逻辑思维放之四海而皆准。作者刘洋擅长在作品中融入数学元素和数学美感,这点在本书前作《火星孤儿》以及短篇《勾股》中就已有所体现。本书中出现的“魔神游戏”,本质上是一个围绕概率的骰子赌博游戏。三个关卡难度逐级递升,但破关的法则无一例外与数理逻辑思维有关,同时做到了读者都能理解。更巧妙的是,作者将这个世界的规律抽象在这场游戏里,必胜的策略既是破关所需,也是离开井底的线索。外在的世界,精妙的游戏和传达的知识三者紧密关联、深度绑定。发现规律、建立假说、验证假说、形成理论框架,这套流程即使在异变世界依然有效。这就是科学与逻辑推理的力量,也是科幻小说之所以好看的原因。
地理科学中有一个概念叫做“尺度效应”,从宏观世界到微观,以不同的尺度看待同一事物会产生极大的差异,甚至有如魔法一般。而许多科幻作品的惊异感呈现其实就是在尺度上做文章,例如刘慈欣的名作《球状闪电》《流浪地球》等让人感受到了宏大而雄奇的美感。而卫斯理的《洞天》《雨花台石》则让人感受到“一花一世界,一鸟一天堂”的玄妙。科幻作者们甚至不满足于单一尺度,例如《一座尘埃》在不断的尺度变换中让读者得以领略微观与宏观的分异。
本书继承了以上作品的精髓,故事中的井中之城既是元宇宙的虚拟世界,同时也有着投射在微观粒子上的物理基础。宏观世界的规律与微观世界的规则迥异,规划者为了做到二者的一致不得不利用到微观世界的物理知识。作者在揭示城市的科学性的同时,也顺带巧妙地圆上了全书的诸多谜团。这场魔术的一切元素都早已公平地呈现在台前,而揭开戏法的原理正是微观物理。
作者在宏观与微观之间架起了桥梁。井中之城虽然是个微观的世界,却巧妙地赋予了宏观世界的诸多概念。许多元素与现实一一对应,甚至产生了一种完美的对称感。例如微观世界的每个电子对应了宏观世界的每个玩家,而电子数量的限制导致了每个城市只有个位数的玩家。粒子的迁移需要依赖于能量的流动,设计者便以金钱的形式束缚玩家。这个小世界既符合量子物理,同时麻雀虽小五脏俱全,给人以奇迹感和浪漫感。
(作者系科幻书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