豫剧《大河安澜》是河南豫剧院三团精心打造、打磨的一部现代戏。豫剧三团创建70多年来,创排的《朝阳沟》《小二黑结婚》《李双双》《红果红了》《香魂女》《焦裕禄》《重渡沟》等剧目,在中国戏曲现代戏的艺术宝库中,历久弥新地散发着来自丰厚大地的独有芬芳。如今,豫剧《大河安澜》经过两年来20多稿的修改和排练场上的精心打磨,恢宏地将守河人的精神力量呈现于戏曲舞台上,在继承优秀豫剧现代戏剧目艺术特点的同时,又令人可喜地看到新时代的风貌。
该剧主人公大河,是生长在黄河沿岸的一棵不起眼的小草,从小被养父抚育长大,后来入伍并参加了抗美援朝。剧情一开始,恰逢他复员返乡,坝头村的乡亲们吹着唢呐、打起腰鼓欢迎“大英雄”,当村支书让他“给乡亲们说说波澜壮阔的战斗历程”时,大河“尴尬”而不无心痛地说出大实话:“我没啥说哩,我不是英雄,真正的英雄都没回来……”当得知大河“没立过功”、入党的“申请书写过了……没等批准就退伍了”时,乡亲们的情绪也不再那么高涨,七宝更是不客气地说:“亲哥,你说点儿旁的啥吧,你不是‘雄赳赳,气昂昂,跨过鸭绿江’,咋啥都没有哩?”
面对从战场上归来的普通炊事兵大河,村支书当即决定把村里一项重要而又枯燥的工作交给他——守河。村支书的理由很充分,一是对大河“信得过”,因为“守河可是咱村里天大的事”;二是大河的养父生前就是做了一辈子守河人。对这个安排,大河先是有几分难以开口地“想提个条件”:“部队的战斗英雄都是党员,我想入党,要和他们站成一排,我不能让人看不起我!”“我要干好了,能不能入党?”众人散去,村支书抚今追昔:“大河……当年国民党扒开花园口,淹死了89万人呐,如今这黄河大堤是共产党修哩,它可不是咱村的大堤,这是共和国的大堤呀!”大河想起养父在世时常说的话:“咱前面是大堤,身后是家,堤垮了家就没了!”至此,开始了义无反顾、心无杂念的守河生涯。
剧作家王宏真实、扎实、朴素而智慧的挖掘,使大河这位来自肥沃生活土壤的主人公骨架结实立得稳;同时,剧中对其心理状态的变化、发展层次的细腻揭示,亦使人物生动鲜活、可信可亲,也更易引起观众共情共鸣。
豫剧表演艺术家贾文龙在剧中饰演大河、大堤这一对父子两代人。多年来,贾文龙以文武兼备、声情并茂的人物形象塑造为观众熟知。如在《村官李天成》中,他饰演李天成而获第20届中国戏剧梅花奖榜首,在《焦裕禄》中他饰演焦裕禄,受到观众和专家一致好评,还有在很多现代戏和古装戏中,他塑造的形象也广受观众喜爱。在《大河安澜》中,贾文龙一是在演唱上做到了几乎无痕的真假声转换,二是在表演控制与酣畅投入上,达到了互为表里,内在与外化和谐统一乃至圆融的境界。通过人物近乡情怯的忐忑、曾怀有些许“私念”又随之释然地接受职责,乃至在寂寞荒凉中尽心工作寻找生之乐趣、抒发爱之渴望等段落,贾文龙用情感饱满、深沉真挚的演唱,还有打老鼠时的矮子步、飞脚压身叉等程式化的技能技巧的精彩运用,塑造了可爱、质朴、可敬、善良又情深义重的大河形象。同时,通过外在形象及内在个性,贾文龙还把大河、大堤两个人物不同年代的精气神(如大堤落水后,他运用了更高难度的持棍扫堂腿旋子、垛子乌龙绞柱)与性格差异把握得历历分明。此外,两个人物相似部分的传承也相当醒目,那就是对母亲河守护的使命感,在剧中亦呈现得清晰可见。如此精彩塑造,再经琢磨,有望在豫剧现代戏人物长廊中再次造就可成为经典的艺术形象。
剧中女主人公安澜同样由梅花奖获得者杨红霞饰演,刻画了一个可爱、可怜而又可敬的女性形象。安澜作为女儿、妻子、母亲,面临着不同的困境,杨红霞出色的演唱和表演韵味深厚、美感十足、感人至深。还有陈琍珉饰演的七宝,将编剧的一句神来之笔“你说点儿旁的啥吧”运用得活色生香,简单的一句口语在不同的语境下体现出多种含义:有时是迫不及待地转移话题,有时是急中生智地化解尴尬……台词“活化”了人物、活跃了氛围,有时还表达出难以言表的内涵。甚至七宝走路的“内八字”设计,也突出了人物的外在特点,让人过目难忘。此外,蒿红伟饰演的支书、盛红林饰演的安澜父,亦将人物的身份、气质把握得准确、生动;王丹饰演的二婶子,快人快语而善良;刘雯卉饰演的桂兰,可爱明快,也很好地把握了人物的年龄跨度。
对这一题材的整体把握,体现出导演张平的功力。该剧二度呈现的气势、质感与戏剧节奏张弛有度,且有层次、具美感,而这种美感正是属于戏剧的、豫剧的,更是妥帖于这个剧目的,很需要花心思、下功夫。
剧中人物情感的迸发也有很多可圈可点之处,包括全剧对节奏的把握,亦有颇令人动容的地方。如大河、安澜的新婚之夜,舞台调度和演员走位细腻,此情此景中,转台的运用、声腔的表现、演员的表演,令整个情境大开大合而又委婉曲折,把二人情感的共鸣、大河的精神力量与母亲河奔涌的交响有机融合起来,形成人间有大美,天地和谐、天人感应的蓬勃和激荡,产生了动人心弦的艺术效果。尤其是圆月下,大河、安澜在当下现实与未来憧憬中的双时空场景设计,颇具现代审美意识,赋予该团的当代农村题材戏以崭新面貌。
舞美设计边文彤亦表现不俗,其设计与一度、二度创作风格相和谐并彼此衬托,体现出大气、流动又相互呼应的美学风范。
大坝是剧中一个重要存在。在前四场戏中,都有大坝的场景或背景。大坝的斜坡设计体现出的坡度和质感,不只点染环境且有利于表演。比如年轻的大河退伍回乡,兴奋之下从大坝坡上一颠一顿地下来,既在节奏之中,又具程式之美,更表现出青年大河返乡时兴奋、放松、亲近的心态,生动而传神,可谓“不著一字,尽得风流”,这样的设计是对演员表演、导演调度的锦上添花。还有大坝有几次不同角度、形状的变化,表现不同的环境和视角,因而在凝重之外又多了一重流动之美。令人印象深刻的还有大王庙守河人住处的设计,这也是大河住了十几年并与安澜结婚的地方。木质结构房框左侧的残缺,在表现守河人大河的生存条件的同时也具有一种独特美感:沧桑、坚忍、坚持,“斯是陋室,惟吾德馨”的暗示、明示、象征都有所包含,与后来大堤家的场景,即洋溢着新时代、新气息的住房架构形成呼应与对比,给予观众心灵上的冲击、视觉上的联想,让人不由得感慨时间的流逝、时代的发展。
作为一部具有恢宏气质的豫剧现代戏,该剧民间性与传奇性相融,思想性、艺术性与人生况味兼备,不仅有豫剧院三团传统风格的赓续,也有令人欣喜的拓展和向艺术高峰攀登的印迹。
(作者系中国文联戏剧艺术中心主任,《中国戏剧年鉴》主编、编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