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文学研究中,文学批评、文学史与文学理论三者密不可分,是“三位一体”的关系。如果说文学史偏向历史化,文学理论偏向哲学化,那么文学批评介于两者之间,是借助文学理论的武器,发挥个人的批评才华,对当时历史情景中的文学作品进行的审美阐释与价值判断。因此,文学批评既体现了历史的现场感,又体现了理论的思辨性。与此同时,文学批评作为一种“论述”,本身包含了很强的“文学性”,具有独立的艺术价值。
从历史化的视角来看,文学批评对于文学史建构具有重要价值和意义。新闻业有一句流传甚广的话,叫作“新闻是历史的初稿”,大意是今日之新闻乃是明日之历史。模仿这个句式,我们可以认为,文学批评是文学史的初稿。对于文学史而言,文学批评对文学现场的参与,起到了促使文学作品“经典化”的作用。正是文学批评所做的初步准备工作,才使文学史的书写变得相对简单和精确,从而促进了文学知识的生产、传播与接受。
文学批评凸显文学创作的历史语境
“历史化”是近年中国当代文学研究的关键词,是当代文学追求学科化和知识化的结果。与此同时,“社会史视野下的中国现当代文学研究”也是当下文学研究的热点。毫无疑问,近期的现当代文学研究正在努力突破文学的固有框架,不断地与社会和历史进行对话,而这正是现当代文学研究不断深化的表征。
文学史的研究,总是尝试在总体性的视野中观照文学,尽量去还原真实历史的现场。文学的历史,不仅有作家的参与,还有读者、批评家等其他人员的存在,他们共同构成了一个完整的文学生态和文学场域。在文学史的考察中,我们甚至会发现,那些边缘作家和作品的线索,我们常常是从当时批评家的文章中得知的。因此,要还原文学史全景,就必须重视当时当地的文学批评。恰如王尧在《作为文学史研究过程的“历史化”》中所说,“即时性的文学批评则是当代文学研究‘历史化’的论述基础”。
文学批评之所以能构成文学研究“历史化”的基础,那是因为文学批评具有鲜明的“同时代性”和“现场感”。文学批评是批评家对同时代文学状况的回应,体现了他们与文学现场的“贴身肉搏”,是用具体行动参与的文学实践,展演了文学认知的“具身性”(embodiment)。例如,新世纪以来,各种对于文学现象和创作思潮的命名都有批评家的身影,如“底层文学”“非虚构写作”“新东北作家群”“新南方写作”等。可以说,正是批评家对文学现场的参与、发现与命名,提供了后续文学史写作的坚实基础。
文学作品并非孤立于时代,而是深深内嵌于时代、社会与历史语境中。相对于作家而言,批评家既是文学现场的参与者,又是文学创作的旁观者和评判者。文学批评是与时代同频共振的,凸显了文学场域的动态性,体现了创作的历史语境。文学批评与文学创作一起,构成了一幅真实、鲜活与完整的历史图景。因此,在文学史研究中,一方面要注重文学创作的历史,另一方面也要关注批评家、批评论述和批评史,两者不可偏废。
文学知识需要进行循序渐进的积累
作家的创作,是将自我的生命经验作为养料进行的文学生产。批评家的论述,是以作家创作出来的作品为依托进行的批评实践。而到了文学史家这里,则更加“踵事增华”,是对文学历史总体情况的考察和讨论。
从作家的创作到批评家的评论,再到文学史家的总结,是不断循序渐进的积累过程。经过一个又一个阶段,文学知识不断地被生产出来。这是一个知识积累的过程,也是一个不断转化和提炼的工作,中间包含了各种各样的“消化、吞吐、重建”。
批评家的批评实践,处在作家和文学史家之间,是文学知识生产的重要阶段。批评家身处时代的现场,就已经在进行优胜劣汰、披沙拣金的工作了。他们对同时代的作家作品进行了初步的筛选,去判断质量的高下和品质的优劣,并不断进行“经典化”的建构。后来的文学史家,正是在作家作品的基础上,参考同时代批评家的论述,在深度辨析的前提下作出自己的评判。文学史研究的一个目标就是还原历史真实。文学史家会对作家和作品作出主次轻重的权衡,进而在论述上进行详略粗细的安排,甚至会规划写作篇幅的长短。
在这个意义上,文学批评是文学史的重要来源之一。从当时当地的文学批评到后来的文学史的构建,是一个文学知识不断积累的过程。从特殊到普遍,从文学批评的个案到文学史的整合,文学史的写作并不是无本之木、无源之水,而是来自文学史研究者对作家创作和批评家论述的“消化、吞吐、重建”,而文学批评无疑对后面文学史的书写作出了重要贡献。
批评的价值判断影响文学史的写作
如果说文学创作更加依赖作家的感性和直觉,遵循的是想象力的逻辑,那么文学批评是对作家作品进行的讨论、品鉴和评判,遵循的是理性的逻辑。文学批评的写作是一个思辨展开的过程。不过,这并不意味着文学批评就不需要“直觉和感性”。与之相反,优秀的文学评论恰恰需要批评家主体意识的投入,需要内心燃烧的批评的激情。
批评文章的背后,其实站着的是批评家这个人。每个批评家都有自己的个性、脾气和风格。个体的差异会带来批评家不同的立场和观点,情感的投入会影响他们对作家作品的价值判断。批评家对同时代文学作品的价值判断,也会影响到后面文学史研究者的判断和书写。例如,1944年,傅雷以迅雨为笔名在《万象》杂志上刊登了《论张爱玲的小说》,对张爱玲进行了十分精准与独到的批评,指出了张氏写作的优点和问题。这篇文章不仅影响了张爱玲后续的写作计划,也是后来文学史家研究张爱玲的重要的对话对象。此外,谢冕的《在新的崛起面前》,是一篇发表于1980年的重要评论文章。谢冕依赖批评家的敏锐与洞察,旗帜鲜明地为当时新兴的“朦胧诗”辩护。而他当年勇敢的发声,为后来当代文学史写作提供了判断的依据。
文学史研究者有自己的主体性、情感偏向和价值判断。但是,作为“后之来者”,文学史家的认知与判断很多来源于材料,并与材料进行对话。文学史的材料,既有文学作品本身,又有文学评论等周边文本,这些材料构成了文学史研究的文献基础。在时移世易之后,文学批评本身也被“历史化”了,批评家在当时当地的价值判断,成为了后来学者进行文学史研究的重要参照,也会产生价值判断上的连锁效应。就此而言,文学史研究必然会受到文学批评的影响,并在其强大的“影响的焦虑”下进行。
总而言之,文学批评是文学史的初稿,是文学史的重要准备。文学批评与文学史研究看似是两个不同的领域,但是它们并不是两条平行线,而是相互交叉、彼此促进的。事实上,很多评论大家、文学史研究大家,都兼顾了文学批评与文学研究两方面的工作。文学批评让他们的写作充满了对文本的洞察且“笔锋常带感情”,而文学史研究凸显了他们历史的视野和学理的深度。他们的论述实践,让我们看到了文学批评与文学史研究结合的可能性。
(作者系海南大学国际传播与艺术学院副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