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小华

张世勤的《牛背山情话》收录13个中短篇小说，从山、水、路、人着墨，内容涵盖了牛背山演变史、风物传统、众生群像和自然生态等诸多方面，犹如一条大船，承载着牛背山的古往今来和各式各样谋生活的人，同时也承载着五味杂陈的人生。牛背山人的祖祖辈辈就像一个流动的戏台，或聚或散，或来或往，相互间或远或近地发生着关系，里面饱含着父老乡亲们的喜怒哀乐和悲欢离合。从某种意义上说，这部小说集像分散式创作的一部长篇小说，始终有一根贯穿的神经，连动着小说中所有的经脉和肌肉。小说集作为多篇小说的集合，更能考验一个作家创作视野的开阔度和能力的综合性，《牛背山情话》以一方地域的文化传播给人精神慰藉，人物命运折射出的人性光芒组成了点缀一方地域的星河。

山乡巨变，使人们感受到滚滚向前的时代潮流，同时也使人们具体深刻地感到了民间的智慧和力量。张世勤深谙百姓难以割舍的土地情结和田园理想紧密关联，作品将现实性与非现实性融为一体、交相辉映，大大拓展了小说的表现空间。当他面对一座山时，不断有新的发现和明媚的畅想。于是，一幅山乡巨变的图卷徐徐展开。开篇之作《远山》，是一篇寓意深远的佳作，主人公青树通过自己的努力将沉闷的大山变得摇曳生姿、丰富多彩，作者的讲述鲜灵而甜蜜，青树和妻子孕育了下一代，昭示着这片土地生生不息的繁衍传承和幸福前景。

帕慕克说，小说家的作品之所以令人印象深刻，主要凭借写作者的耐力。通读《牛背山情话》，令人激赏的是，作家用极强的耐力，对平凡人物进行冷静、客观的刻画，既描摹他们的庸常琐碎以及伴有风霜的命运，也写他们经历了生活变迁后，观念的更新和自我调节的耐心和勇气。《拾月光的小女孩》中的主人公麦穗有一件月光衫，有大圆点，也有小圆点，她不厌其烦地给小朋友一遍遍讲爸爸拾月光的故事，如果谁不信，她就很不高兴，不再理人家。当有人问起麦穗的爸爸时，她说，爸爸去外地拾月光去了……后来才得知，麦穗的爸妈在外边出了事，回不来了，爷爷奶奶知道，却一直瞒着麦穗。在这里，张世勤呈现的不仅是留守儿童的坚守和对未来的向往，更是悲喜交集的人生。

在波澜壮阔的历史进程中，城镇化进程不断加快，农村人口大量流入城市，传统乡土文化发生了根本性变化。因而，文学的乡土书写也应具有与时俱进的新路径。张世勤在创作中，始终自觉地走进这片土地的文化层，感知触摸这块土地的精神脉络。故乡造就了他的生命，更赋予他观察这片土地历史肌理的文学敏感。他以独特的姿态和视角揭示后乡土时代转型嬗变的乡村图景及悲喜人生，从而便有了《英雪》中一家人的不幸遭遇、《三婆的春天》中“我”一直装傻到底的悲情形象、《一只猞猁飞过》中的悲悯故事……《乳殇》中讲到，李香纨是狗尾巴村公认的最美媳妇，从牛背山的天路上一路而下，帽头红掩映在山路两侧的葱茏之中，所有的花草树木都沾染了她的香气。村西横躺着的司息河，从堤岸开始，就植被茂密：湿地、杂草、灌木丛；杨树、槐树、柳树；蒲草、芦苇、沙条……司息河水轻轻地流动，晶亮的小虾、细微的小鱼、淡黄的秋蟹、黏滑的泥鳅等一干水族，乐在其中。后来，河流上游不断冒出铁厂、造纸厂、化工厂、焦油厂……把一条美丽的河流彻底毁了，河水变黄、变红、变黑，甚至变成了油。李香纨曾经那么鲜活，最终却被那双最美的乳房夺去了生命。乳腺癌！这三个字字字千钧，重重地沉在了狗尾巴村女人们的心里。那些厂子是女人们的杀手，让花一样美丽的女人日益丑陋，然后突然枯萎。作家以职业精神和社会责任感，鞭笞时弊，令人产生严肃的思索。

艰难的岁月教会了我们坚强、感恩和知足，并且化为终生受用的无尽财富。《牛背山情话》通过描写牛背山人与时代的复杂关系，从普通人的角度反观大时代里的大变动，从而谱写出一首人道主义之歌。经历过苦难生活的人，最知道幸福的来之不易，不期而遇的习惯性对比，会让人们在敬畏和满足中更加懂得珍惜。

张世勤对故乡有着赤子之情，自幼喝着司息河水长大，他对乡土文化的深度挖掘，不仅源于他的行迹所至，更彰显出他与这块土地水乳交融的生命体验，在其心中潜滋暗长地生发着对这片地域的追怀默想，并渐渐萌发文学梦想。《牛背山情话》可视为张世勤抒写故乡的一部代表作，间或穿插一些典故、传说、段子，以及神话、寓言、象征，活跃了气氛，增强了可读性。阅读这些作品，就像听一位老奶奶坐在煤油灯下讲过去的故事，朴实自然、温暖亲切，好像许多事情都在进行之中，鲜明而生动地晃动在我们眼前。

（作者系北京市石景山区作协副主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