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草木葱茏、生机勃勃的春天,《雨花》《中国作家》《长城》《山东文学》《四川文学》所刊发的新作中,有些从个人的层面出发,聚焦底层个体的现实生活,在不动声色的细致描摹中讲述了具有普遍意义的中国故事;有些从“小历史”折射“大历史”,立足当下城镇化进程,流露出作家的家园意识,凸显个人与时代的关联。不少作品以深刻的人文精神与生命意识追问人性深处的秘密,在消费主义的时代洪潮下思索考量文学的终极意义。
深入基层的个体叙事
底层书写重振现实主义批判之风,表现了人性的温情和理想的持守。牛余和的《那夜风雨交加》(《中国作家》2024年第3期)便是一部反映边缘人物生存状况与社会诉求的现实主义作品。人到中年的郝丰一事无成,为了给直肠癌的妻子治病,夫妻二人一路辗转,最终来到湿热的南方。无数个风雨交加的夜晚,郝丰在陌生的城市踌躇与徘徊,最终在名医的帮助下完成手术。作品聚焦小人物的困境,流露出较强的人文关怀。
同样将视角下沉的还有王旭全的《二两盐》(《四川文学》2024年第3期)。一位老头、一个孩童和一位老太太先后来到齐师傅的国营食品店,想用三分钱买二两盐。盐都是按斤卖的,一斤盐一毛七,齐师傅不太情愿地卖给了他们。隔壁周师傅也遇到了一样的问题,但当看到他们三个一齐坐在树下把各自买的盐巴倒在一个罐中时,两位师傅幡然醒悟:他们分别买的二两盐,加起来刚好可以省下二分钱。作者为“小人物”代言,捕捉到他们独特的心理行径,构建出灵动和真诚的底层书写。
农民工进城是中国现代化进程中的独特现象,张骞的《漩涡》(《山东文学》2024年第3期)记录了一鸣来到城市后的身份转变。一鸣想竭力抚平城乡价值冲突的沟壑,表现出对精神平等的诉求。残酷的现实是,城市终究不是他们的“我城”,夺目绚烂的“城市之光”也许只是幻觉。农民工在城市挣扎与蜕变之时,与乡土中国的现代性转型之间产生了一种错综复杂的“交织”关系。周海亮《别想大象》(《山东文学》2024年第3期)并不是以期许的目光讲述主人公的蜕变历程,作品的重心也不是“我”的性情改变与精神成长,相反,作品中恒定的“不变”恰恰是“我”。作者将城市内部错综复杂的权力关系纳入其中,同时对传统文化所蕴含的形塑力量进行了深入的讨论,小说中“我”泄恨般地花光了挣得的所有钱离开卫城的场景,喻示着农民工身份转型的艰难。
时代裂变中的人性呈现
强调个体,更强调变革的时代感使得作家们时刻保持着对“人”与“时代”的思考,这类作品直接将时代作为主题,饱含历史密码和文化气息。老藤的《蟋蟀为谁而鸣》(《中国作家》2024年第3期)对乡土割裂的隐痛和乡土情怀的眷恋,叩响了名为乡愁的大门。城乡共生的和谐局面被突然打破,推倒式重建的城市规划使传统文化粉碎在推土机下,而谷米对青堆眼中蟋蟀们的执守,则表达出强大而深厚的乡土文化坚守。
缇逽的《波海云天外》(《四川文学》2024年第3期)是由历史片段拼贴而成的短篇小说,文章讲述了吴嘉在下西洋时被岛民蛊惑,并以“芯片式”的复线型结构提及父亲参加八国联军战争后幡然悔悟,祖父临终前还为自己参与第二次世界大战而忏悔,视野开阔,格局宏大。对人性的立体透视与对和平的强烈诉求,是小说的价值蕴含与灵魂所在。
此外,刘涛的《苍凉》(《山东文学》2024年第3期)中写到带有神秘色彩的巫婆子,孩子们声称她能与蝙蝠在夜空中飞翔。而事实上,被世人鄙夷的巫婆子只是战争年代的遗孀,独自一人在孤独的城市缄默不语,怀揣着时代的秘密默默沉寂,最终苍凉死去。潘灵的《替身》(《中国作家》2024年第4期)触及当下甚嚣尘上的人工智能领域,但重点并不是探讨大数据时代人类与机器人的对峙和分歧,而是思索机器人的情感认知和命运走向,表现出人文精神绚丽多维的启蒙魅力。这些小说中对“时代”与“人”的辩证关系的呈现及思考构成了小说质地坚硬与层次丰富的核心内涵,映照着时代发展的节奏。
理想求索与自我探询
与此同时,另一些作家聚焦人物内在精神世界的变化,用细腻且精确的笔触捕捉那些微妙深邃的心灵颤动,勾勒其衍变纹路,寻觅灵魂深处的自我与他者,剖析个体精神与社会历史之间的复杂关系,在精神领域进行形而上的探询。
曹多勇的《野草莓》(《四川文学》2024年第3期)关乎曾经的文学理想和当下的失落。因为热爱诗歌,亚玲面临“出走-回归-再出走”的纠结选择:一首《野草莓》让亚玲在文坛声名大噪,而与丈夫的纠缠和孩子的出生迫使她与文学告别,也是与曾经的自己道别。文章中海子的诗贯穿亚玲困顿而琐碎的日常生活,文学在现实面前显得如此孱弱,而为了生计向现实妥协,被禁锢的灵魂也终究不得安宁。于是,亚玲再次乘坐那趟绿皮火车,这次的终点不再是窘迫的婚姻,而是不甘被时代抛弃的文学情怀。
徐立峰的《走向开阔之地》(《雨花》2024年第3期)以理想化的手法塑造了一位沉湎于内心世界、游离于现实世界的“精神漫游者”。电影的女一号迟丽叶沉浸于影片人物姜薇的精神世界难以释怀,15年后还执着地追问导演电影的结尾,被别人当成异类的同时自身也深陷精神困境之中。迟丽叶的灵魂困顿与精神求索是这个时代人的缩影。小说结尾,迟丽叶死去,姜薇变成了电影结尾的鸽子翩然起飞,真正实现了城市漫游。
黄平的《千禧年》(《长城》2024年第3期)以记忆立足叙事,通过平行蒙太奇的双线叙事方式将1999年的旧日记忆与2037年的现实生活交叉呈现,那些一度被压抑、被淡忘的内心渴望,在净月潭青松岭的宿命抵达后,逐渐显露出它们无法弥补的遗憾与缺失。小说中,心灵的探索被赋予了科学的维度,人工智能与神经科学闯入记忆世界的领地,探寻着心灵深处那些尚未被触及的隐秘角落。
综上,关于个体、时代和精神世界的探索,是当下作家的集体追求,他们用文学追问人物命运走向,捕捉人性的幽微、时代的裂变和理想的执守,使历史叩问的逻辑视点与个人经验的叙事视点达到了有机统一。
(作者系山东理工大学文学与新闻传播学院研究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