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骑鸥者》是青年诗人石斌斌的第一部诗歌精选集,收录了他近两年创作的110首诗。从《车窗》《马》《码头》《稗子》《晨雾》《大雁》《街景》《沙漠里的骆驼》《咖啡》《路》《碗》《珞珈山的樱花》等诗作的题目,便可粗略发现这位仅20出头的诗人虽身居城市,并且仍未离开校园,却能通过对现实生活的观察发现切入诗歌创作,而不是像一些初学者那样在象牙塔时光的掩映之下,沉迷于青春期的空想与呓语。
这位诗人虽然很年轻,却已较早地意识到切实观察、准确表达在文学创作上的重要性。这体现了诗人对诗歌这种文学体裁的创作有比较端正的认识,也反映出诗人的文艺悟性。此外,仅仅从《那年夏夜》《散步》《相遇》《失忆》《静听》《沉默》《幸福》《心跳得那么快》《在每一颗雨滴碎裂的时候》《折不弯》《燃烧》《吻》《走在盛秋的道路上》《阳光一样成长》等诗作的标题,也能猜想到诗人拥有一颗颇为敏感的心灵,他的写作倾向于直面现实、感受生命,其语言表达在“感受力”的体现上有突出之处。
在《车窗》的前两节,可以看到诗人既不交代日常经历,也不铺陈所见所闻,而是选择了快速进入胸臆之直抒:“我并不想告诉你/梦想中的风景/如何在长途旅行之中/渐趋枯萎//我并不想告诉你//从我脚下开始/到另一座城的距离/包括遗忘的姓名”。这样的表达难免突兀之嫌,却能收到直截、干脆的语言效果,可见其侧重在于对精神世界的观照和思想感情的直达。与《车窗》相似的诗并不少见,《沙漠里的骆驼》就是其中之一,这首诗的第三节顺畅又有较好的节奏感:“每一次日出时/你脸上神秘的笑容/都只不过是对前一夜苦痛的背叛”,这里诗人也没有对景物形象(沙漠里的骆驼)进行描绘,没有对与景物有关的人事展开叙述,而是在观察发现之后进入对景物的认识与理解。也就是说,这类诗的诗意有着内进与深入的向度,而不是浮于浅层,这就要求诗人的语言不能满足于在事物的表面印象停留,而是要深入到景物的精神世界之中,从而把诗人的精神镜像与思想感情显现出来。另一首是《码头》,这首短诗写得顺畅,也是不加掩饰的情感抒发,能让人读出画面感,并且能够感受到诗中的情意。诗中的“码头”,没有在语言艺术表现上发挥很大的作用,只是为诗意的发生提供了现场环境而已:“给我,你的手/就像悬崖把海给了海鸥/假如秋天里没有落叶/午夜里也不会有乡愁/就不会有人/也像你一样/浪迹天涯……”与上述诗作的表达方式和语言效果相近却又有所区别的,是诸如《晨雾》《那年夏夜》这些重在处理“感受”和“知觉”的作品。《晨雾》所写的不是作为景物的晨雾本身,而是对阳光透过晨雾照射之下的自我的敏锐发现和感知,诗人的日常体验、感受力和语言表现力都得到了比较精彩的体现:“透过迷蒙的晨雾/或仅是幻象/阳光射进我的骨骼/和我的心灵一起/呈现在青灰色的地板上/——闪耀金属光泽的粉末/或仅是尘埃”。《那年夏夜》在时间性上给出了交代,并不着力于夏夜景象的描写或渲染,诗中回顾了诗人经历的一场并没有太多陌生感的爱情,但其情味只有当事人才能真正知晓:“那年夏夜/我们在雨中吵架/……/那年夏夜我把伞留给你/……/种子在果实里腐烂/抱着许久前/我们纠缠于树底的气息”。
经过大量的高强度写作训练,石斌斌已经意识到,对于一首当代中国新诗,精炼、准确的语言表达到底意味着什么,难怪他写出了《深蓝的马》《马》《骑鸥者》等语言极简、诗意隽永的作品。这些诗作还彰显了诗人很好的想象力和语言表现力,足以体现诗人在当代新诗创作中所能抵达的高度。此外,这些诗作的分行、断句,也能说明诗人基本掌握了好诗的语感要求,以及他在语言节奏和韵律方面的理解和追求。这些诗能扣着主体的心思和情意去表达,多有精彩之处,却也有玄空、虚飘的地方,是为不足,应引起注意。下面的几首诗,虽不完美,但题材出自烟火人间,诗意而接地气,句子因实在而近人,情意因素朴而动心,值得一提:“春天来了/樱花开了/明媚的四月醒了”(《珞珈山的樱花》);“她久久地坐在那里/炉子里生着火/她坐在那里/一言不发”(《画像》);“总喜欢一个人走夜路/……/总喜欢想象一座深夜温馨的咖啡馆/一个人蹲在篱笆旁将热带果实窥探”(《少年》);“你说起我死去的爷爷,声音像是凋零的秋蝶/……//有些身影一旦长久宁静,留下的回音永远颤动/奶奶,奶奶,你笑着看我,我沉默看天”(《你的秋天》)。
好的文艺作品,都具有朴实、自然的可贵特质。我们读“关关雎鸠,在河之洲”,读“静女其姝,俟我于城隅。爱而不见,搔首踟蹰”,读“野有蔓草,零露漙兮。有美一人,清扬婉兮”,都知道这样的语言贴近人心,让人感觉很舒服,因此愿意用朴实、自然等词汇来形容和称赞。而什么叫朴实?什么叫自然?这不是简单、明确又具体的东西,回答起来并不容易,需要创作者潜下心来,甚至花长时间去认知、去领悟,才有可能抵达。
(作者系中国诗歌网副总编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