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到中国文学的百年成就，乡土文学及其接续创造的审美传统，是我们一以贯之的起点、重点和经验来源。这意味着，纵然在怀抱广袤沃土的同时，中华大地还拥有漫长曲折的海岸线，具体到文学语境中，具有海的气味、海的意象的作品却并不多见。儿童文学领域更是如此。在这个意义上，李秋沅、王君心、曾志宏等一批厦门儿童作家，以他们富有海洋气质的文学创作，拓展了当代儿童文学乃至当代文学的叙事空间。因此，以海洋属性为基点，探询地域特征、审美风貌、精神特质等要素之间的有机关联，应当成为考察、评价厦门儿童文学创作的一个重要方向。

岛屿意象之美

在当下童年厦门的书写中，海洋属性首先表现为岛屿意象的凝结与铺陈。海岛生活之于岛屿叙事的滋养，既包含着母题的供给、意象的启发、心灵故乡的栖居，更包含着由极具地域特色的自然景观、人文风物所带来的美的教育和美的享受。它们或为底色或为目标，散布在作家们情状各异的童年表达当中。

李秋沅的童年叙事，是传递海洋和海岛潮音的代表。李秋沅从2000年开始创作，至今已有24年，她的青少年时代是在鼓浪屿度过的。这个世外桃源般的小岛，用它的“宠辱不惊、慈悲和沉默”，潜移默化地塑造着写作者纯净、慧敏的心灵。在李秋沅的作品序列中，“木棉岛”和“千恒岛”是两个至关重要的书写对象，均以鼓浪屿为原型。木棉岛是李秋沅踏入自由舒展儿童天地的开始，它关联着现实和童年记忆，是象征，也是作者的精神家园和文学原乡，这一形象在《木棉·流年》《虞人巷的老屋》等作品中有着细腻生动的呈现。千恒岛的出现，标志着李秋沅在儿童文学创作上由“实”而“虚”、写实与幻想同行并重的重要转折，在创造“有中国味儿的幻想小说”的志向下，《以尼玛传说》《天青》《天目》等作品相继诞生，一个恢宏浩大的幻想世界从岛屿之上升腾而起，慢慢揭开神秘的面纱。在香橼的《童话游鼓浪屿》、蔡怡琳的《大海捞珍》等作品里，同样可以看到海洋与海岛的身影。

历史文化之韵

从岛屿叙事出发，回望历史，对话现实，是厦门儿童文学作家普遍的文学自觉。故事沉睡在某处，需要写作者用笔将其从隐藏的世界里唤醒。在李秋沅看来，那些外墙斑驳、藤蔓挂身的空宅老屋，黄昏屋顶上空响起的温柔的鸽哨，从紧闭的百叶窗内传出的老钢琴曲，都是她扣访旧日时光的指引和密钥。于是，在她的木棉岛上，长出了《木棉·流年》中抗战志士荡气回肠的英雄壮举、苍凉悲壮哀而不伤的木棉离歌；长出了《你看月亮的脸》中携带着岛屿变迁和三代人生命历程的少女成长；长出了《虞人巷的老屋》中改革开放时期老一辈知识分子的坎坷境遇和人生抉择；还长出了《看见满天星》中战争遗孤背景下祖孙两代人的追寻、坚忍与热望。曾志宏着意于对疍民这一古老神秘的族群以及围绕他们形成的“亲水”文化进行文学表达，她用《疍家船的美梦》记录下“水上吉卜赛人”的生存境遇和独特的船家风俗，将血脉亲情、故土家园与文化传承，绘入深具闽南风情的海岛生活画卷。在这些作品中，岛屿从时间深处现身而来，其发展变化与时代变迁的轨迹交织相融，依附于岛屿的文化记忆与民族精神，随着似水流年一道，在孩童纯真的目光中澄明澎湃起来。

童年厦门的又一重要方法论，是将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的美学意蕴，化入对中国式童年的描摹。在李秋沅精心建造的千恒岛上，随处可见汝窑天青、建盏天目等为文明史卷所记载的珍贵器物，在神话传说、历史演绎与考古发现的经纬之间，连缀的是中华美学精神的抒情特质与哲学意涵。打开王君心的《梦街灯影》，可以同时探访李煜、范仲淹、苏轼、李清照、辛弃疾等一众大家，一张字画、一树梅花、几座庭院、数孔石桥，为亦真亦幻的巫术与梦境，增添了无尽的诗情画意。

童真想象之趣

身处茫茫大海，驻足于岛屿之上，日月山川天地万象自然会随着超凡的想象一并入心入梦来。李秋沅笔下的清明城、异人族群和诡谲的棋局，王君心小说中可以从词句中释出乃至封存、出售、燃烧的梦境，都让自岛屿蒸腾而出的童真想象变得更加影影绰绰，如梦如幻。

幻想要素在晓玲叮当、墨清清、两色风景、罗罗、颜妍、翟风彩等作家的笔下，也各具生趣，熠熠发光。晓玲叮当如同一位魔法师，将力量、能量和对孩子的关爱融入百变童话之中，墨清清对古代神话故事作出现代解读，用奇幻的世界牵动小读者的心，两色风景将历史文化等多重价值意蕴引入童话，创作出《喵堂之上》等深受大家喜爱的作品。

关于海洋文学，虽然界定有待清晰，但跳出题材乃至类型文学的拘囿，从空间、历史、社会、母题、意象、审美风貌等多个维度扩充内涵、拓展外延，正在成为创作者与研究者们的共识。这一思路，同样适用于从海洋属性的角度再度发现和描绘童年厦门。突出借由文字呈现人与海洋互动关系的基本特征，以海洋的名义，将儿童文学创作中的岛屿叙事、历史和文化蕴含以及幻想质素重新集结，将有助于呈现厦门儿童文学的别样景观。

（作者系中国作协创作研究部发展研究处处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