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年6月25日,嫦娥六号返回舱携带着从月球采集的月壤样本,成功返回地球,在内蒙古四子王旗预定区域安全着陆。这一壮举标志着自2004年立项至今,中国探月工程历经20载光阴,七次成功任务,顺利完成了“绕、落、回”三步走任务。尤其是在科技史上首次实现了月球背面软着陆和采样返回,将中国人的名字永远铭刻在人类外太空探索的丰碑之上。
一
自人类诞生以来,月球就高悬于夜空的苍穹之上,承载了人类对于“天上世界”的众多美好幻想。在东方,尤其是中国文化中,与月球联系最密切的传说就是“嫦娥奔月”,因此中国探月工程的飞船系统就是以“嫦娥”命名的。而在西方文化中,月球同样寄托着古人的浪漫幻想。在希腊神话中,月亮女神阿尔忒弥斯是狩猎和野生动物的守护神,她的形象常常与新月联系在一起。
近代以来,随着现代科学的创立,人们逐渐认识到,月球是地球以外,距离最近的一个天体。于是,有关月球的各种想象便开始染上了科学的色彩。1650年,法国人西哈诺写出了小说《日月两世界旅行记》,讲述了两个地球人借大鸟的力量飞到月球,他们遇到了长相怪异的月球人,并学习了他们的语言,慢慢了解到月球世界的风土人情。月球人因为政局不稳发生了暴动,两位主人公乘其不备,逃离月球,返回地球。尽管以今天的视角来看,西哈诺的这部作品中幻想多于科学,但是相比于以往的神话传说,月球不再是虚无缥缈的“神仙居所”,而是一片有待探索的处女地。而《日月两世界旅行记》也基本上奠定了其后数百年间,有关月球的科幻故事的主基调。
1902年,作为现代电影的奠基者之一、法国导演乔治·梅里爱从当时的两大世界级的科幻小说宗师法国人儒勒·凡尔纳的《从地球到月球》和英国人乔治·威尔斯的《最早登上月球的人》中汲取灵感,拍摄了电影《月球旅行记》。电影讲述了天文学教授巴本福伊利斯策划的一场大胆的登月行动。在一次会议上,他提出了自己天马行空的月球旅行计划,经过一番争论,他的提案得到认同。科学家们乘坐炮弹飞船舱顺利登月。在月球表面,他们经历了一系列奇幻冒险,遭遇了月球人,并与之发生了冲突。最终,科学家们返回地球,得到了政府的嘉奖和民众的欢迎。作为公认的电影史上的首部“科幻大片”,梅里爱在该片中尝试了全新的拍摄手法,讲述了一个复杂而又充满想象力的光影故事,15分钟的影片由30个场景连接而成,在电影技术史上堪称是一次“降维打击”,对后续整个电影工业都产生了深远影响。从此,科幻片也开始承担起引领电影技术发展,拓展电影艺术空间的重责大任。
1929年,另一位对电影史产生过深远影响的著名导演、德国人弗里茨·朗也推出了一部以月球为主题的科幻电影《月里嫦娥》。该片讲述了几位科学家与淘金者抱着各自的目的一起乘宇宙飞船抵达月球探险。过程中,为了争夺月球上的金矿,探险者之间爆发了枪战。在这场大乱战中,子弹击中了宇宙飞船的氧气罐,导致氧气供应出现问题。为了让其他人能够平安返回地球,其中一人自愿留在了月球上。而队伍中唯一的女性——一位天文学家出于对他的爱也自愿留了下来。该片由火箭专家赫尔曼·奥伯茨担任了技术顾问,是第一部有科学顾问参与的科幻电影,堪称“科影融合”的鼻祖。影片在当时的科学认知水平上做到了尽可能的真实,尤其是展现了太空中的失重现象,让当时的观众看得目瞪口呆。
二
然而,整个20世纪上半叶,并不如许多科幻作家在19世纪末畅想的那样成为繁荣进步的“美丽新世界”——一方面,科学技术突飞猛进,尤其是在基础科学领域,取得了前所未有的重大突破,让人类距离宇宙的终极真理仿佛只有一步之遥,另一方面,这些伟大的科学进步也推动了武器的升级换代,经历了两次世界大战,人类将彼此杀戮的效率提升了几个数量级,最终在“量子力学”的指引下,人类终于制造出了足以毁灭自身的终极武器——核武器。然而,颇具讽刺意味的是,恰恰正是因为世界主要大国之间,通过拥有能够保证相互摧毁的核武装,才让世界达成了“恐怖平衡”。使得二战后,人类再未经历全球性的大规模战争。而为了在战时能够有效投送核武器而发展出来的战略导弹技术,再将有效载荷更换为航天器后,竟摇身一变成为人类通向外太空的“天梯”。
1957年10月,苏联发射了人类历史上第一颗人造卫星——斯普特尼克1号,标志着人类宇航时代的开端。随后,苏联又抢先实现了首次载人航天飞行。为了挽回颓势,美国1961年5月宣布了雄心勃勃的“阿波罗登月计划”,宣称要在10年内将人类送上月球。而这一宣言,很快就在全球文化领域激起了涟漪。
就在阿波罗计划正在如火如荼进行的1968年,由美国传奇导演斯坦利·库布里克执导的《2001:太空漫游》上映。全片以一块充满着神秘色彩的黑色立方体(又称“黑石”)串联起人类的过往、当下与未来。尤其是在电影的第二幕,故事跳跃到2001年,弗洛伊德博士前往月球调查一块刚刚从月球地下发掘出来的“黑石”,其被发现时已经被埋藏在月球地下有数百万年之久,很明显只可能是外星高等文明的产物。而且,后续的研究表明,黑石一直在向外太空发射信号,仿佛是一名始终在监视人类文明发展状况的“哨兵”。
三
与使用现代艺术风格视听语言装饰起来的“神谕”不同,1959年制作上映的苏联电影《我曾是太阳的卫星》充满了英雄主义色彩,电影讲述了载人航天科学的奠基者、科学家科洛索夫斯基的遗孤安德烈,由他父亲的同事谢尔盖·伊万诺维奇抚养长大,并成为一名航天工程师。一个偶然的机会,安德烈得到了一份他的生父生前与同事之间关于不可穿越宇宙区域辩论的录音。这才让安德烈得知了自己的身世。后来,经由养父之口,安德烈得知了自己父亲牺牲的真相——为了回收由他送入太阳轨道的人造行星(实为“太空实验室”)而在太空中遭受过量辐射,牺牲了自己的生命。而为了保护未来的宇航员免受疾病侵害,安德烈继承父亲的遗志,决心发明一种特殊的抗宇宙辐射材料。在片中,月球已经被建设成向更加深远宇宙进军的中转站。
在阿波罗11号实现月球软着陆的同一年,一部以21世纪初的月球开发为时代背景的英国电影《月球征服》上映。该片是将西部片式的动作冒险情节与月球殖民的科幻故事相融合的太空歌剧片。电影中,曾经的“登陆火星第一人”比尔·肯普如今只是一个在月球殖民地上靠驾驶卫星打捞飞船勉强维持生计的普通人。某天,月球大亨哈伯德找到比尔,要他去捕捉一颗位于月球轨道上的“蓝宝石”小行星。尽管这个行为是非法的,但为了惊人的利润,比尔最终同意了。不久后,一个名为克莱门汀的年轻女子也找到比尔,希望他能够帮助自己寻找来月球挖矿、但已经失踪多时的哥哥。比尔答应了克莱门汀,两人几经波折,却发现克莱门汀的哥哥因为发现了价值连城的镍矿矿脉,而遭到了哈伯德的暗算。在经历了一番激战后,哈伯德和他的手下被比尔消灭。“蓝宝石”小行星坠落在月面上。而善良的克莱门汀获得了蓝宝石和镍矿的所有权,成为了月球上最富有的女性。
四
在经历了20世纪70年代中后期“新好莱坞革命”后,科幻电影跨入以“重特效、强剧情”为代表的大片时代。1989年上映的《月球陷阱》讲述了一个与经典科幻片《异形》相似的太空惊悚故事。影片开始于阿波罗11号登月成功的20年后,航天飞机卡梅洛特号在地球轨道上遇到一艘废弃的外星飞船。任务指挥官杰森·格兰特上校进入到废弃飞船中进行调查,并带回了一个橄榄球状的铁皮蛋和一具木乃伊化的外星人尸体。经过调查分析,发现它们来自大约一万四千年前的月球。此后,铁皮蛋突然复活,利用实验室内的零件和木乃伊的部分肢体,将自己组装成一个赛博格战士,并在基地内大开杀戒,但最终被格兰特用霰弹枪击中头部摧毁。为了查明真相,格兰特和他的同伴宇航员雷·坦纳乘坐阿波罗任务遗留下来的最后一艘登月飞船前往月球。最终,他们在月球上发现了铁皮蛋的同类——一群有生命的外星机器。它们在很久以前就计划征服地球,但被当时存在的先进人类文明阻止,并被限制在月球上。现在,它们利用现代人类的登月舱重新获得了能量,再次尝试执行它们的征服计划……或许是受到了这部电影的启发,2011年上映的科幻大片《变形金刚3:月黑之时》中,阿波罗登月计划肩负的一项秘密,就是去月球探查坠毁在月球背面的变形金刚飞船“方舟”,并最终将船内的变形金刚“御天敌”运回地球。
而对于当代观众来说,最为熟悉的一部与月球相关的电影就要算是《阿波罗13号》。该片以1970年阿波罗13号任务的真实事件为蓝本,讲述了在前往月球的途中,由于服务舱的氧气罐发生爆炸,导致阿波罗13号被迫由登月任务转变为救援任务。三名宇航员和地面控制中心通力合作,克服重重困难,最终使航天器安全返回地球。尽管严格说起来,《阿波罗13号》应当被看作是一部科学史传记片。但该片中大量运用的电脑特效技术,则是源于《侏罗纪公园》等科幻大片的制作团队在20世纪90年代的一系列开拓性贡献,并在此后众多的科幻电影中被发扬光大。
五
从《月球旅行记》上映至今,科幻电影中月球世界的样貌因为人类对于月球科学认识的积累而不断发生变化。而随着中国人加入到人类探索和开发月球的伟大事业中,科幻电影中月球世界里也必然会增加中国元素。
在2023年上映的《流浪地球2》中,为了解决月球发动机危机,包括电影男主角刘培强的师父张鹏在内的50岁以上的宇航员自愿前往月球手动引爆核弹,不惜以身殉职。在一系列紧张刺激的操作后,月球最终被成功引爆,地球也顺利启动行星发动机,摆脱了月球残骸的威胁。而当我们将这部电影与探月工程联系起来,就不难发现,中国人不仅仅能够在现实世界中为人类丰富对月球的科学认识,而且能够在光影的世界中塑造带有独特中国价值观的“月球精神”。这两者的结合,终将推动人类命运共同体突破“地球摇篮”,让人类得以宇宙开发中拓展出新质生产力,最终推动人类成为真正意义上的星际物种。
1904年,一位署名荒江钓叟的作者在《绣像小说》杂志上开始连载一部名为《月球殖民地小说》的作品。这也是现存的中国人发表最早的一部原创科幻小说。有趣的是,这部小说虽以“月球殖民地”为题,但现存篇章更像是一部与《镜花缘》相近的游记小说。令人扼腕的是,小说只推进到了登月,还未详尽描绘作者心中的“月球殖民地”的真容,就戛然而止,中断了连载。如今看来,这仿佛是冥冥中留下的一个“伏笔”。120年后,经历了两个甲子轮回的中国用自己实打实的科学硬实力跻身于月球探索的第一梯队。与之相对应的是,中国的科幻作家们理应从前辈手中接过纸笔,接续中国传统文化中对“月亮”诗意与哲思并重的浪漫主义传统,融合以刘慈欣、王晋康为代表的当代中国“科幻现实主义”的创作方式,去续写中国人的月球科幻故事。
(作者系天津市科普作家协会理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