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版:关注

同写一首“献给我们的诗”

□【中国】戴潍娜

一个诗人总是能在人群中识别出另一个诗人,他们就像是高山上的蓝血人、珍稀物种,能够嗅出彼此。非常幸运的是,这次我们不需要在孤独里彼此找寻。感谢“首届国际青春诗会——金砖国家专场”,让我有机会和我远在异国他乡的同行们在中国相逢,并一起探讨一些我们共同关切的话题:比如“生命的体认”,比如“诗歌之神能否战胜AI新神”,其实这几天下来我一直有一个感觉:AI一定会非常嫉妒我们这个现场!因为这次诗会里的每个人都是如此鲜明,我们有着不同的语言,不同的声音,不同的姿态,不同的文化背景。空气中流淌的,不仅仅有AI无法获得的面对面交流的艺术,有沸腾不已的荷尔蒙,还有我们作为同一个精神家族之间的默契、辩论和友谊。更妙的是,我们可以在曼妙的西湖边谈诗问道,可AI它只能永远在一间压抑燥热的孤独机房里工作!

将我们连接在一起的,正是诗歌这种神秘的来自灵魂的语言。这次诗会中来自各国的诗人一经碰面,就越过了所有寒暄,平地升起了友谊。因为我们是天然的同盟。

诗歌带给我们什么?我想最重要的就是一种崭新的思想能量,打破生活惯性和对世界认知的框架。当我看到来自沙特阿拉伯和阿联酋的女诗人们不仅漂亮,而且奔放活跃,和我固有印象中戴头巾的女人截然不同,我就知道自己对远方的理解有多么陈词滥调,事实上,她们诗歌中尖锐又不失感性的女性意识让我钦佩。茶歇时印度诗人高塔姆·维格达告诉我,他的“但我从哪儿弄来一根琴弦?我的音乐只不过是蝉鸣”这两句诗并非虚构,而是写实,因为他的种姓曾经被禁止触碰任何乐器,我对于印度诗人的反抗有了更深的尊敬和了解。巴西诗人路易莎·罗芒一登台就惊艳四座,我不仅着迷于她的风采,也重新思考诗歌与表演之间的关系……

我想,创造力是一个圆圈,当我们与他者相连接时,一定会激发出新的创造力。事实上,从杭州到北京,各国诗人一路都在彼此激发。南非诗人伊诺克·施申格宣称“诗人就是那个伊甸园里的蛇”,对于一个诗人,语言恐怕永远是最大的引诱。在壮丽的长城脚下,诗人们用各自的母语朗诵诗歌,尽管有时候语言不通,但这丝毫不妨碍我可以听到其中的音乐、韵律、力量以及沉默。我们甚至可以听到彼此内部的音色——从前天一起参观的八千年良渚文明一路走来,历史重重叠加之下人性当中最坚固的音色,也是人性中持续生长的一部分。我想,这就是我所有想象中,作为人类可能拥有的充满智力和激情的最美好的链接——一个思想和情感的共同体,同时有着休戚与共的命运。在断裂的时代,尝试用一种美学方式,弥合不同人群在历史、身份、文化偏好和友爱政治上的诸多分歧,寻找一种和谐、典雅、欣快的共同的亲密。

昨天我非常惊喜地听到了埃塞俄比亚诗人塞费·泰曼非洲咒语式的诗,伊朗诗人穆罕默德·侯赛因·巴赫拉米扬经书般的念诵。事实上,作为语言的最高表现形式,诗也是中国人近乎宗教关怀的人生归宿。诗歌的复兴,无疑是文明的复兴。而最真实的文明的链接,是每一个生活在文明冲突当中的个体的真切经验。一个个独特生命体,在文明链接中的真情实感,可以说,就是最广阔意义上的翻译。

短短的几天里,我和诗会中的很多诗人已经成为好朋友。我的南非好朋友,像马丁·路德·金一样充满抗议精神的沃纳尼·比拉,和非常可爱的曼加利索·布扎尼告诉我说,杭州可比南非热多了!

去钱塘江观潮的那一天,太阳熊熊燃烧,盖蕾娅·弗雷德里克斯穿了一条黑底子上印满浅色玫瑰纹样的连衣裙。当她钻入我伞下急急躲太阳时,我跟她开玩笑说:“黑色吸收紫外线,浅色反射紫外线,所以盖蕾娅,经过这一趟旅行,等你回到南非,你会发现自己身上出现天然的玫瑰文身。”我想这些玫瑰大概很长时间没办法洗掉。那就带着我们赠予彼此的诗意的玫瑰,在各自的诗歌和生命中留下花香,同写一首“献给我们的诗”。

2024-08-05 □【中国】戴潍娜 1 1 文艺报 content75841.html 1 同写一首“献给我们的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