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其说我是个游泳的人,游向写作这块浮板,不如说是这块板子自河中浮起,刚好搭载了我。
对于写作,不敢说同它亲切,正是这不太亲切的关系维系了我们彼此试探、揣度、增进的可能。更多时候写作像另一个自我的有心宣泄,自平常生活跳脱出来坐你对面,说,咱们聊点儿什么吧!有闲有实,有张有弛,是个话少的人。是写作帮助我跨越沟通障碍,尤其是跨越与内心的一道泾渭。人与人心,有时天高海深,不能说认得清自己。
所以,当那块板子浮起来的时候,我很感激。感激它令我得以观详映在河面上的,自己的脸。
我发现,自己的表述欲望其实不浅,甚至颇有野心。这种野心往往有另一个名字替代流传,即为灵感。我的灵感多不来自对这世界的好奇,坦白讲,自己是一个在生活的方方面面都好奇心颇弱的人,问题长时间积蓄不发,在身体内部自成答案——或许仅仅是问题留下来的一个痕迹。为了这些痕迹着迷,为这些小石子般的隐秘在心窝亘留后划过的伤口着迷,为那一阵子的痛楚着迷。感受力帮助我填补了部分好奇心的缺乏,但难免要走进更深幽极端的境地。
我的选材多在暗处。它们很难令人感到愉快、振奋或发出讴歌。因我素来只是着迷那些,便没法子装作是个全面的能手。有局限,有软肋,也有野孤禅。在一方收拾几净了,一个容纳不多心客的小场所里做个东道,它就这么大,就这么点儿东西待人。
题材上的偏好,和对故事性的逢迎,导致那些小东西被诞生的场合多在网络上。有人问,你怎么什么都写?传统文学、悬疑、言情、历史……在并非一个全能手的前提下,答案剩下一个,即我迷恋故事本身,至于它穿什么衣裳,口袋里揣什么名片,是故事的选择,自己做不了主。
网络写作过去八年。而今看去,大半是偏离的,是随心所欲的“恶果”,但从不叫人遗憾。每篇小说都标志着时间中的页码与记忆,提醒我如何度过,在每一页上执笔的心情。不定什么时候,偶然想起,翻上几页,会仿佛遇上故人,需要一段短时间的熟稔,才恍然识得。它们一旦被完成便不属于作者。这种心情叫人眩惑又满足,一样适用于人际关系,最轻盈的一交会。故事在我的生活里充当这样角色,在需要时被召唤出,在完成时自成肉身,再与我无关。
所以,将全部心力寄放在这些方块字上,竟有什么乐趣?不过是些发不出实在力道的追问,捉不见真切面貌的游魂。称得上幻觉的集合。这些问题,终归属于局外,只在被问起时候才要想到权衡它的分量。唯独不曾问过自己,因这已是解答。当双手放在键盘,被牵引,被剥离,现实尚且失去分量,何况三两问题。恐怕自己是个负不起责任的写作者,不倚重文学需要担负弘道或解惑的种种能量。仅仅在飞扬的思,在邀请更多人同我耽溺,这独属文学的,轻盈的邀请。
“人生掷耗于一幻。”生活需要一点儿迷惑在,有如精神需要浮板,软肋需要金属搭架,不能总是完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