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版:少数民族文艺

我喜欢自己身上的不确定性

□加主布哈(彝族)

加主布哈,1994年生于四川大凉山,彝族。著有诗集《借宿》,曾获第二届四川十大青年诗人奖、第三届诗酒文化大会校园组金奖、第七届青春文学奖中短篇小说头奖、2022年度《广西文学》新人奖等。作品散见《星星》《诗刊》《青年作家》《四川文学》《草堂诗刊》《朔方》《广西文学》《青春》《北京文学》等刊物

在我不太熟练的26年生命里,最深的印迹是漂泊。6岁那年,我离开父母,寄宿在距离我们村几十公里外的姑妈家读书(因为我们村没有学校)。我父母都是文盲,所以一直想让我识文断字,其实就是想让我学懂几句汉语,不至于在将来的人生道路上吃一些哑巴亏。其实在当时封闭落后的彝族村落,我们不需要用汉语交流,可能我的父亲在某一次去赶集卖鸡的时候,因为不懂汉语,吃过一些语言上的亏,所以才那么执意送我出去读书。所以,那时候我觉得读书就是为了学汉语,而学汉语是为了我的父亲。就是这么一个看起来比较粗糙的决定,改变了我的一生。当我学会说第一句汉语,第一次在本子上写下我的名字——加主布哈这四个汉字,我就注定和这伟大的文字结下不解之缘。而这仅仅只是开始。

在我长期的漂泊(寄宿在姑妈家、舅舅家、大姨家和学校)过程中,学得最快的,是“察言观色”这个成语。这样说,不是不感恩这一路他们对我的照顾。我是想说,这一路我看过了很多人性,包括好的坏的,阴暗的光明的,潮湿的干燥的。我记得我寄宿在姑妈家的时候才7岁,她刚成家不久,但是已经有了两个孩子,所以我每天放学都要带她家的孩子,背着一个牵着一个;那时候伙食条件很差,基本上顿顿煮土豆和玉米馍馍;晚上我睡在牛圈上面,听着猫头鹰在她家屋后的核桃树上“惨叫”,我的心就跟着绞痛。我就这样在她家呆了两年,说实话,我现在都不敢想象我是怎么坚持过来的。仔细想想,估计是没有更好的出路了吧。

在我后来的求学路上,我不得不提两个人。一个是我的大舅妈,我当时寄宿在她家,我舅舅是个浪子,一年基本上没几天着家。舅妈基本上每个周末都会带我去老家干农活,放学回家也是让我做饭,我那时候很恨她。另一个人是我的大姨妈,她是个直性子,喜欢喝酒,开心的时候会给我掏钱,不开心了直接打我骂我。她是第一个让我又爱又恨的人。

我之所以说出以上经历,是因为我觉得这就是我的文脉。我所有的奇思幻想,都是这些经历的深加工。最开始接触文学并且有创作的冲动,是在高二的时候,在某杂志上看到几首海子的诗歌,那时我才知道有现代汉语诗歌这么个东西,觉得很美。于是就慢慢加大了诗歌的阅读量,自然也写了一些不成熟的作品。那时我只想成为一个诗人。进入大学后,才开始阅读一些小说,但并没有写小说的冲动,直到前年偶然读到了布鲁诺·舒尔茨的《鳄鱼街》,我才有了写的冲动。

以上是我简单的文学经历,尚且稚嫩,但也算真诚。然而,我所有的阅历和创作,都离不开一个地名——大凉山,也离不开这个地名背后的文化。自然,我也就有了一个少数民族写作者的身份。目前为止,我还很喜欢这个身份,并且自知仍被保护在这个身份里,因为我所有的创作都还围绕着大凉山这片土地进行。我觉得这是幸运的,它给了我暂时的舒适区,我还能在这片土地上书写这里的彝族人,写他们的信仰、历史,写他们中某个普通的人、可恶的人、聪明的人……当然,在这个过程中,我也会遇到一些困难和挑战,比如给某个人物取名时,是音译还是意译,这上面我都挣扎了一段时间。小说《工人》里就有几个名字是改了很多次的,比如“瓦歇”是一个真实存在过的历史人物,是一个流传在凉山民间的“骗子”,实际上是个头脑聪明的人。他的名字成为了骗子的代名词,我用这个名字,是想烘托出主人公父亲的性格。当然,如果不是了解彝族民间文化的人,就可能看不懂这样的用意。不过,我相信这也是对民族文化的一种无声的传承和敬重。

我知道我的文学道路才刚刚起步,我甚至没想过要成为一个什么样的作家。但是我想继续写下去,我身上有很多不确定性,我喜欢这样的不确定,那代表着无数种可能。

2024-09-11 □加主布哈(彝族) 1 1 文艺报 content76307.html 1 我喜欢自己身上的不确定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