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版:少儿文艺

面对“主题”,作家何为?

□王 棵

近年来,在国内儿童文学领域,主题类创作与出版备受瞩目,相关讨论也层出不穷。在主题类儿童文学创作与出版大热的时代,被波及的作家应该如何自处?

“背对”主题,放松创作

倘若我们稍作浏览近几年相关部门针对主题创作与出版发布的文件,便会发现,这里的“主题”,是一个宽泛的概念。对这种宽泛,究竟是理解为“主题创作和出版是个筐,什么都往里面装”,还是理解为决策者想用这个概念将更多题材、所有优秀出版者和有才华的作家容纳进去的雄心,到底该如何进行这方面的政策解读,这本身就是件耐人寻味的事。

据我观察,宽泛之所以形成,跟相关文件中某些规定有较大阐释空间有关。这些可供阐释的空间,构成了通往创作的自由之路,那是对作家来说极宝贵的部分。具体哪些规定属于有阐释空间的部分,专家学者多有梳理和论述,在此我不一一赘述。

有段时间,我喜欢看那些以战争为背景的优秀儿童小说,尤里·奥莱夫的《隔离区来的人》、洛伊丝·劳里的《数星星》、麦克·莫波格的《柑橘与柠檬啊》、凯瑟琳·朗德尔的《骑狼女孩》、李东华的《少年的荣耀》,等等,看着看着,我技痒难当,也去写了部战争题材的长篇儿童小说《芦哨声声》。为了鉴定它的文学性,我把小说投给了《作家》杂志,后顺利发表。出版时,这部作品被列为主题出版物。可是,在构思和创作这部作品的过程中,我从未考虑过把它写成主题出版物,我只想过穷尽自己的创作能力向此类题材中的经典致敬。不久前,与一位我敬重的作家同去参加一个活动,我们聊到主题创作与出版,她一时没反应过来我在说什么。然而,她出版的两部长篇儿童小说,都已成为主题类儿童小说经典。如果把主题创作比作一辆时代列车,自它诞生以来,没想过搭它或对它全无概念却无意间搭上它的作家,究竟有多少?我觉得也许会有很多。要不是为了写这篇文章,我想可能自己也不会去专门研究相关文件和论述。

言为心声,这是老生常谈的说法。但放在这里却一点不显得过时。是的,既然主题创作这个园地浩大无垠,可以任人抒发心曲,作家何必自筑藩篱、自我捆绑?何不就背对主题、放松创作?倘若碰巧成为主题出版物,那也未必不是一种出版佳话。

多数“主题”,对作家形成多重考验

主题创作所界定的题材,十之七八确实是有边界的,这些题材,通常要求围绕国家重点工作、重大会议、重要活动、重大事件等展开创作,而它们恰是整个主题创作版图中的重点区域,是这一版图中的重中之重。在我看来,这些题材,对作家的政治素养、政策理解能力、道德品质等方面,尤其是文学水准,提出了更高要求。脱贫攻坚、乡村振兴、对口帮扶等这类存在边界感的题材,在作家介入时看似容易写,但对作家来说其实是更大的挑战,也暗中对作家形成了多重考验。

挑战和考验在于:文学是不应设置边界的,而这类作品设置了边界。这意味着,作家如果没有极强的文学驾驭能力,只能通过牺牲部分文学性和艺术性,来达成其他创作诉求。最坏的结果就是,使作品成为单纯的政策图解,或是成为假文学之名撰写的新闻报道、事迹报告。但反过来,如果一个作家学养深厚、文学素养极佳,不但不会让文学委曲求全,还能起到令人惊喜的艺术效果。近年来,这两个方面都不乏其例。据我观察,许多作家之所以不敢随便触碰这些题材,是免得自己的创作成为反例。倘若因了某些原因而“加盟”此类创作,这类作家也会想办法体验生活,至少是做足采访,且进入创作后会穷尽自身力气去写。最好的情况则是:这位作家本身就在这种“边界”的内部生活过,比如,在选题内容所对应的岗位上代职过一段时间。

值得一提的是,这类主题创作与出版占比更多。所以,整个主题创作与出版的形态其实主要是由它们塑造的。也因此,这里是主题创作与出版问题比较集中的区域,相关作品的内容过度政治化、人物脸谱化,同类作品的同质化现象,种种弊端,都不乏案例。但要注意的是,这种现象并非儿童文学特有,成人文学也一样。

总之,要实现主题创作与出版的修正和提升、想在主题类儿童文学创作与出版中维护儿童文学的尊严,主要应从被“主题”界定到的这些题材方面着手。

站到更高的支点看“主题”

主题类儿童文学创作与出版的火爆,吸引了众多作家和出版者来到这条“赛道”切磋技艺。当有一条“赛道”上高手如云,它必然会比其他“赛道”更易实现出版精品化。这样看来,主题类儿童文学创作与出版近年盛行不衰,是在帮助儿童文学创作与出版更好地实现精品化之路,由此提升当代中国儿童文学的整体水准。事实正是如此。翻看近年出版的主题类儿童小说,会发现,相较于绝大多数人们印象中那种肤浅的儿童小说,它们更讲究语言、注重结构,思想性、艺术性和内涵方面,更是有明显的跃升。

从这个角度看,当下主题类儿童文学创作与出版之热,是对过去一段时间肤浅化、娱乐化的那类儿童文学作品市场占有率过高的一种纠偏,是对儿童文学的一种摆正。这种纠偏或摆正的到来,时机刚刚好,是与时代发展同频的一种反应。

是的,在更具娱乐功能的影视特别是短视频的冲击下,肤浅的、注重娱乐效果的文学读物不再像它们最辉煌的时期那样被人们所需要,读书成为小众的行为,当一个人鼓足勇气放下遥控器和手机,换一本书在手上,他可能特别需要获取影视、短视频无法给予的滋养。那么,这种滋养是什么?我想,应该是诗意、隽永的文字散发出的特有魅力,是文学艺术优于视听语言的那些部分。往前推十几年,年轻读者捧着青春小说如饥似渴地阅读,现在,他们也开始推崇余华、迟子建、李娟这样的当代作家,未来,也许十分小众的中外文学作家也会进入他们的阅读视野。可以说,读者的欣赏水平在日新月异地进化、提高,影视和短视频的主要受众欣赏水平也在逐步提高。近期,具有散文诗气质的电视剧《我的阿勒泰》广受观众的追捧和赞美,或许就是有力例证。整个社会人们的欣赏水平在进化、提高,孩子们不可能不与时代同频。十年前,我们可能会认为国际大奖中那种连成人都觉得深刻的、具有“大文学”气质的儿童文学作品,只有个别孩子能看懂或喜欢,现在,“个别”说不定变成了“一群”。

绝不是说,浅显的、专注于娱乐功能的儿童文学作品不应该有,它们应该有,但目前占比过大,需要减少,而一些思想深刻、充满艺术魅力、彰显文学力量、可读性也强的作品,应该增加。对于主题类儿童文学创作与出版的盛行不衰,把头埋进现象的内部去看,易于发现令人遗憾之处。但如果站到更高的支点去看,能映入我们眼帘的,也许只有时代的激流对从业者生命力的更大激活,以及漫长、雄阔的大浪淘沙过程中突然闪现出来的一丝金光。一种事物,在其从量变到质变的过程中,无论是深入其中者,还是围观者,都不妨给它点耐心。

(作者系作家、编剧)

2024-09-13 □王 棵 1 1 文艺报 content76329.html 1 面对“主题”,作家何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