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版:副刊

两地诗忆

□李啸洋

京杭大运河(北京通州段)

诗意的浙江

俗话说:“上有天堂,下有苏杭。”今年夏天,终于来到杭州了。

这次杭州行,我们去了杭州西湖、杭州国家版本馆、浙江文学馆、浙江非遗馆、海宁徐志摩故居、海宁非物质文化遗产硖石灯彩馆、良渚博物院等地,40摄氏度的热天挡不住大家的热情。

苏轼在《饮湖上初晴后雨二首》中写过:“欲把西湖比西子,淡妆浓抹总相宜。”果然到了西湖,便是清爽透亮。我们在西湖游船,到了湖中便可看到开阔的岛,远远便能望见雷峰塔。只不过因为太热、人太多了,泛游西湖的乐趣便少了一些。西湖到处都是水,水中的亭子,水中的荷花,水中的鱼,水边的树,水是这里最大的环境要素——李白在《与从侄杭州刺史良游天竺寺》中写道:“弄水穷清幽。”

晚上时,我和十来个年轻人一起去纯真年代书店,在书店里吹了一会儿凉风,顺便听了一名诗人讲的悲伤故事。因为在夜晚,外面很热,屋里倒很凉快,发生在2008年的悲伤故事多少显得有些恍惚。想一想,今年是2024年了,已经过去十六年了。时间毫不留情。

爬蛤蟆峰的时候,大概晚上十一点多了,上山的人还是不少。关于杭州的诗太多了,白居易《杭州春望》:“涛声夜入伍员庙,柳色春藏苏小家。”孟浩然《与杭州薛司户登樟亭楼作》:“水楼一登眺,半出青林高。”白居易和孟浩然的诗歌太精准了,他们早就掌握了杭州风景的别致之处。

这样的夜晚看不到地平线,当然也无法想象西北的广袤和凉爽。蛤蟆峰在石头缝里,每走一步都是汗水。上山前,我们看到了夜灯保卫的保俶塔,明晃晃的古意盎然。到了蛤蟆峰,看到了开阔的西湖,夜风徐来之际,带来丝丝凉意。

第二个令人难忘的地方是杭州国家版本馆,首届国际青春诗会是在这里开幕的。杭州国家版本馆也被称为文润阁、中国国家版本馆杭州分馆,是设计师王澍在废弃的矿坑的基础上设计的,江南风格突出,宋代元素明显。版本馆有三处令人印象深刻。第一处是青绿色的瓷砖,颜色取自龙泉青瓷里的“梅子青”,这种颜色做成屏风,和自然界的竹子相映生辉。第二处是北宋范宽的《溪山行旅图》。范宽的这幅画风格雄健、笔力冷峻,画面主体巨峰壁立,垂直峻峭。版本馆的设计思路是“南园北馆”,其中山峰在夜色中变得无比突出,一下就让人想到了这张画,夜灯将山景照亮,恍若范宽的山水画穿越到现代。第三处,便是夜景中的建筑了。参加完开幕仪式出来,从外面看建筑里灯火之光仿佛是从古代溢出来的,古意盎然。可惜的是,时间原因未能进去一观。夜晚,让白天拥挤而嘈杂的杭州变得像古代一样寂静,山水方变得可以聆听、对话。

浙江文学馆是此次出行中让人崇敬的地方。馆中参观,可看到鲁迅、茅盾、金庸等大师的作品。文学馆的走廊和展厅设计典雅、肃穆、低调、简约,一下让人感受到文学殿堂的气息。读文学大师的作品,会让人沉浸其中。到了文学馆中,便是另一种心情:崇敬、景仰。作家的一生浓缩在展板上,辉煌的作品永远熠熠生辉。这种景仰让人心生羡慕,激发了为文学而奋斗、献身的理想。导游说了很多熟练的台词、作家趣事,这些显得琐碎、平常。一切写作的苦累、人间的孤独、疾病、痛楚、遗憾、悲苦,都在伟大的作品面前得到宽慰。文学改造灵魂,首先是改造了作家自己的灵魂,文学最终让精神得以升华,这是文学中最轻盈、最美妙的功能。

随后,我们到了海宁徐志摩故居,抵达时正值下午炎热之际。从展出的作品和照片来看,徐志摩显得很瘦削,这也解释了诗歌中的轻柔风格,像《再别康桥》中所写的那般:“轻轻的我走了,正如我轻轻的来;我轻轻的招手,作别西天的云彩。”展馆里挂了巨幅的徐志摩、林徽因和泰戈尔1924年的合照,现场参观的几位印度诗人对着照片纷纷拍照,中国和印度文学界早在1924年便搭建起了桥梁。

北京的开阔与雄宏

在北京,我们乘大巴车去了故宫和长城。这两处建筑,都显得无比雄宏,与西湖的精致相比,北京的旅游景点显得空疏、开阔。郁达夫写过《故都的秋》,此处也拟仿一下郁达夫的文风,以书南北风景之别:

江南,草木窜得快,空气来得润,天的颜色显得淡,时而多雨少风。江南的雨没有前奏。雨来时便同水管里挤出来似的,隔一会儿便唰唰齐下。南方的夏没有北方这般稀松,一个人到了大同或者包头的清晨,一个人走在呼市或者西安的傍晚,早晚的凉爽让人怀乡。这时,秋风悄悄四起,乡愁会泛起惆怅。南方的夏景,被热压抑着。到了冬日,又是苦雨凄风,乡愁的情绪被弄得总是悲惨。

故宫的雨,雍和宫的香火,八达岭的凉雾,慕田峪长城的凉雾,天坛的早菊花,颐和园的明月,老胡同里的冰沙——北京的夏天色彩浓烈,回音响彻,意味无穷。南方比起北国的夏,正如葡萄之与西瓜,米酒之与烈白,鲈鱼之与螃蟹,米粥之与馒头。北国的夏,却特别地来得清,来得烈。

北京夏天最开阔的去处,要属故宫和长城了。电视剧《雍正王朝》《康熙王朝》热播的时候,最期待来故宫看雪或者看雨。雨和雪,赋予了故宫独特的韵味。在故宫听雨,有一种抑扬顿挫的历史感。赏雪,似乎又回到古代的审美。长城观景和园林有相似的地方,也是一步一景。不过,长城的景是远景,长城像一条蜿蜒的长龙,在四处游动。人群像是举了火把一般,缓慢在长城游动。人们都说:“不到长城非好汉。”这好汉是怎么来的呢?典故和传奇其实早已写明了。中国古代的长城曾经有各种不同的称呼。根据中国长城学会副会长董耀会的研究,春秋战国到明代,长城也被称为堑、长堑、城堑、墙堑。堑的意思,是壕沟之意。此外,长城也在一段时间里被称为“塞”,“塞”有两意,一个意思是关口要隘,另一个意思则表示长城。《战国策》中记载:“长城、钜防,足以为塞。”《史记》中就有长城亭障的说法。壕堑、界壕是长城建筑的一种形式,界壕则是金代长城的专用词;边墙、边垣,主要是明朝的称谓。中国古代,多将中原各地与少数民族之间的地域称为“边地”,明代则将在这一地域修筑的长城称为“边墙”或“边垣”。长城建筑的空间原则,是依靠地形,用制险塞。一个有意思的地方,是长城上的“女墙”。女儿墙又叫“睥睨”,指城墙顶上的小墙,建筑高度不到一米,比垛口低,功能上相当于护栏。所以从长度来看,“雄关漫道”是长城独有的风景,静下来在长城上驻足,女儿墙又是另一种风景。

长城本是区隔的边界,如今首届国际青春诗会在长城举办,长城成了友谊和沟通的象征。中国诗人周庆荣曾写过一首散文诗《长城》:“一块砖和又一块砖。我尊重这些被选择的砖石。它们一动不动,寂寞地走进遗忘或者曾经聆听喧闹的沙场搏击。它们以长城的名义,在漫长的岁月里,守望并且热爱。”千百年来,诗歌用文字垒成的砖石,建造了心灵坚固的桥梁。本次诗会连接起不同肤色的心灵,铸起跨国友谊的万里长城。

诗歌与情感

这次旅行中最令人难忘的还是诗歌朗诵会。朗诵会在浙江海宁、长城脚下各自举办了一场。来自各个国家的诗人,用自身母语朗诵了诗歌。埃塞俄比亚的诗人朗诵时,像一位和天地感应的巫师;伊朗诗人朗诵时,像是与先知在对话;巴西诗人朗诵时,能明显感受到他们的热情奔放——某种意义上,正是母语塑造了诗人的灵魂面相。

印度诗歌中,有一首诗歌让我难忘。阿迪蒂亚·舒克拉的诗歌《我的村里一座坟墓也没有》中,有几节是这么写的:“我的村里,一座坟墓也没有,但却有,很多很多的空地,/杂草/砖瓦石块,水泥,还有干活的人。人总是要死的,/而我的村里,有很多花园。我有自己的花园,有自己的花草和绿植。”这首诗歌是在海宁朗诵会上听到的,听的时候我已经被吸引了。我们的文化传统中,表达向死而生的时候经常会讲勇气,会讲英雄气节,大义凛然,正视死亡。这首诗将死亡升华了,诗人也是用死亡的终极追问来观察人生的,笔意开阔,颇得泰戈尔“死如秋叶之静美”的真传。另外一首感动人的诗歌,是阿联酋的女诗人谢哈·穆泰里写的,诗的名字叫作《出生》:“我是一张面饼,生在穷人的唇边。我是一把乌德琴,却无人弹唱。我出生在穷人的早晨,我出生在疯子的傍晚,在他们的日子里,我时刻都在出生。我出生了,且仍在出生,我依然独自是所有的问题。”这首诗歌令人动容,诗歌写出了女性贫困者的悲苦命运。

还有一首诗歌是关于年龄和灵感的,印度诗人尼基莱什·米什拉写的《时隔多年又写了一行》:“当我看了一眼,/我大笑不止。/因为,感觉就像是/我从某个其他诗人的/想象中/摘取了这一行。”这首诗写得如此轻松,写出了每个写作者曾经的困惑。每个写作者都有自己写作最满意的时候,当然也有沮丧的时候,这首诗写的正是状态的反差,写的正是那些沮丧时刻作家对自己的怀疑。

最后一位印象深刻的诗人,是南非诗人沃纳尼·比拉。他的两首诗写得慷慨激昂,都是关于非洲本土传统和殖民主义的思考。一首诗是《不要玩弄你的心》,另一首是《舞》,最初写的是非洲舞蹈的狂欢:“你们/脸上涂满颜料的舞者——头埋在羞愧中/让燃烧的香火周围/那些咆哮的邦戈鼓安静/脱掉你们背上的豹皮、角、草和芦苇/扔掉你们的豪猪刺帽、面具、玛瑙壳/手镯、铃铛和珠子/用裹身布缠绕你们丰满的胸部和腰臀。”可是,读到后面我们便笑不起来了,原因是这些舞蹈并不是非洲土著本意的表达,跳舞的目的是“为一美元、一英镑、一片面包和一份汤”。快到了收尾的时候,诗人写道:“你们把遗产出卖得太便宜/这无意义的民族手鼓舞搞得我筋疲力尽我得问/亲爱的非洲孩子/你们的自由意味着什么?”这首诗歌,读起来很震撼,一个简单的舞蹈,诗人能想到宏大而伤痛的历史,诗中压缩进去很多内容,思考深刻。这么多外国诗人的创作打开了我的创作视野,非常感谢国际青春诗会。

2024-10-16 □李啸洋 1 1 文艺报 content76581.html 1 两地诗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