晓苏的乡土小说大都以故乡鄂西北乡村为背景,虚拟化的油菜坡是他为当代短篇小说园地独创的“logo”。他善用粗线条状物叙事,提炼世俗化的日常生活,描摹小人物的喜怒哀乐,探讨时代变迁中人性的常态和变异。新作《我的堂弟李小样》仍以油菜坡作为小说创作灵感,一如既往承续着民间视角、底层关怀和个性语言,也呈现出一些令人欣喜的新特点、新探索。
男主角李小样由一个吃苦耐劳、重感情的乡村少年,变成了一个偷奸耍滑、吃喝嫖赌样样来的小混混。关于李小样的变化缘由,作品匆匆掠过,仍不免令人思索:在稳定的乡土环境中,主人公尚能保持淳朴、实在,可往往越是这样的老实人,越容易被变动的环境、复杂的人性影响。小说重心在李小样变成“爽歪歪”之后的行迹。他每天酒足饭饱之后,作为余兴,还要来一瓶爽歪歪饮料爽口,成了他个人的一种特殊的生活习惯,因此得了这个绰号。绰号是贯穿作品的核心线索,有着多重意蕴。爽歪歪饮料作为实实在在的“物”,铭刻了故事发生的年代、地点。亲友和村民们对李小样称呼的变化,反映了好取诨名、取绰号臧否人物的常态风俗。平顶山挖煤只是激发李小样本性的契机,他的堕落映射出伦理失序、精神滑坡等问题,传递出晓苏对于人性、伦理的探索。
作品构思立意的着力点,在于通过这个有几分奇异色彩的人物揭示人性中“爽”与“歪”的双重内涵。“爽”是表面,“歪”是本质。李小样自己“爽”了,但不顾他人死活的快活却类似一种“歪门邪道”;“爽”得了一时,却要在牢房中一直“歪”下去。这个模样周正、巧言令色、身无长技、好吃懒做的村夫,终于走到了借钱无门、四处躲债的极度窘境中,他铤而走险,做了蒙面小偷,最后被公安抓捕,这是他必然的人生归宿。不走正道的人生,永远没有好结果。由此可见,作品深具讽刺意味,且有积极的、普泛性的警示意义。晓苏力图颠覆乡村社会程式化、稳定式的财富和婚恋书写模式,回归生命本真,展现底层的开放性、多元性,以及无理战胜合理的荒诞现实,荒诞又写实地展现出农村物质与精神的双重困境,借用文中的话来说,“世上的事,真是无奇不有”,幽默、戏谑的笔调透露出人性拷问、人道关怀。
小说还聚焦金钱、物质与道德、面子的复杂纠葛。“爽歪歪”去龚喜顺店铺赊钱,言而无信,工钱明明按时拿到了手,却倾尽在吃喝嫖赌上,死皮赖脸找秦成佛借两万块钱,十几年一分钱也没还。而在找“我”借钱时,“爽歪歪”可谓是碰上了“天时地利人和”,那时“爽歪歪”还未离婚,“我”也并未听说他借钱吃喝嫖赌的事情,而“我”当时手头现金比较活泛,加之他掐准了“我”心肠软、好面子,可怜牌、悲情牌一出,这钱便像滚雪球一样越借越多,“只借不还,脸比石磨子还厚”。从另一个角度看,“我”的心软、心善是乡村文化中的正面因子,只不过,这种善良、心软有时也需带点“锋芒”。文章在“我”与“爽歪歪”的对比中,真实描绘出乡土社会中糟粕与精华共存的生存境况。“爽歪歪”是当下某类巧滑、不走正道的乡村人物生动形象的概括。作者通过对这种特殊人物的塑造,显示出探索人性的复杂性和多种可能性的努力,是对中国当代农村人物形象画廊的出色贡献。
晓苏主张写“有意思”的小说,意即“从情调和趣味出发的,它不求宏大,也不求深刻,或者说,它不怎么重视意义的建构,只求渲染一种情调,传达一种趣味”。他关注被正统历史和主流社会所有意或无意忽略与遮蔽的存在,直面人之本性与人性弱点,将陌生感寓于接地气、自由活泼的生活经验与民间风味中,“彰显出感性生命的无限丰富性与多种可能性”。
(作者系湖北大学文学院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