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版:影视

微短剧的创作关键在哪里

□朱 斌

一段时间以来,随着微短剧如火如荼的发展态势,其题材元素愈加丰富、用户群体逐渐下沉、衍生产业更加多样,为大众消费市场带来了可观的经济效益。然而,在获得越来越多关注的同时,一些微短剧的内容也暴露出脱离生活实际、悬浮行业实况、违背伦理实情等问题,乃至作品被平台下架。近期,国家广电总局连续颁布关于中老年题材、“霸总”微短剧的管理提示,从主题设置、人物塑造等方面对存在的套路化、低质化、过度娱乐化的创作倾向予以纠正。不难发现,微短剧行业现象引发的讨论与争议,更多源于对其作为剧集之“故事本性”的考量。若要找寻这一新兴文艺样态的创作命门,必须归纳当下创作在故事讲述层面存在的误区,以探析相应的改进经验。

堆砌罗列的“事故”无法取代连续发生的“故事”

为了制造传奇效应,一些微短剧通过植入接连发生的“事故”来刻意生发悬念、强化冲突,如以“妻子多年眼盲复明瞬间撞破婚外情”“豪门千金因父母遇害而流落街头”“普通小伙遭遇车祸获得超能力系统”等开篇屡见不鲜,而剧情推进也不会溢出错失姻缘、错认身份、错得机遇等公式化的行动元。在戏剧节奏上,无论是高潮的前置还是频繁的转折,基本每5-6集就会出现一个“事故”的爆点与拐点,全剧则由多个突发性“事故”贯穿始终。这种“大事故不换,小事故不断”的创作模式,让众多作品的故事线、人物的成长线趋于雷同,导致不同题材剧作中戏剧情境的发生只更改“场景”而不变换“内容”。随着观众经历的“事故套路”趋于饱和,其情绪阈值的提高又倒逼微短剧创作者想方设法地从年龄分段、身份标识等方面挖掘更为小众、离奇的“事故型”情节,如此只会使微短剧创作越来越偏离审美正轨。

社会的不断加速重塑着大众的知觉结构,相较于长剧集,微短剧以小体量、快节奏的体裁,更贴合当下移动化、碎片化、分众化的视听传播语境,但其作为剧集种属的戏剧性能没有位移。换言之,受篇幅所限的微短剧要在被极致压缩的叙事时空中实现主题的完整表述、情节的逻辑贯通与人物的鲜明刻画,这就有赖于在连续的故事中承载充分的信息与意义。如果说短剧的盛行曾一度终结了“注水剧”的命运,那么当下创作者或应考虑的是,如何汲取和借鉴长剧集的叙述技巧融于微短剧的故事思维之中,从而做到“取长补短”。

事实上,我国剧集的叙事手法受传统文艺观念影响颇深,如说经话本里章回体的叙述体式,就为早期电视剧的连续性形态提供了文体参照。反观一些微短剧,虽仍注重集与集之间的串联,但失去了长剧集的故事体量和细节密度,其中“草蛇灰线,伏脉千里”的悬念揭示、“话中有剧,言为心声”的台词设计、情节的延宕美感等几乎荡然无存,人物命运的安排或蜕变只存于剧集首尾的“速成”与“速朽”之间,矛盾冲突的描写难以引起广泛共鸣。具有深度的因果逻辑归于浅表,立体化的人物塑造变得单一,导致微短剧中充斥的“无心之爱”“无由之恨”“无缘之恶”就更成了“无根之萍”。也应注意的是,一批由长剧集IP衍生的微短剧取得了不错的反响,如《我的归途有风》《庆余年之帝王业》《大唐来的苏无名》分别衍生自现象级网剧《去有风的地方》《庆余年》《唐朝诡事录》,且均在前作基础上延续了较好的口碑,究其原因,重要的在于这些作品葆有长剧集中缜密的人物关系和丰富的背景元素,使得观众在进入故事的同时“自带”影像文本的世界观与素材库,从而实现长短联动的播出效果。

市场导向的投流逻辑无法取代故事逻辑

在人工智能技术的迭变语境下,算法的工具理性削弱了影像媒介的价值理性,也成为一些微短剧作品只重“流量”不重“质量”、只见“奇观”不见“三观”的原因。应注意的是,由算法推动的投流逻辑或许会导致创作一度的火热现象,但洞悉故事肌理才能让微短剧创作之路行稳致远。作为视知觉现象的微短剧与作为算法工具的微短剧之间并非存在本体特性与运作逻辑的相悖,好故事恰是调和其艺术品质和商业追求的不二法门。毕竟,算法,只有在有意义的内容触达中才行之有道,深入人心的故事才不会让观剧的感受干枯如尘。

一些微短剧作品的流量演员取代剧本成为中心,固化了观众的审美期待。剧本与表演作为传统戏剧的两大构成要素,在我国戏剧史的发展脉络中此消彼长。然而,在以霸总剧为代表的爱情题材微短剧中,一些富有性格标识度、颜值相匹甚至戏路固定搭配的男女主演一旦出场亮相,其结局就已被观众作出“预设”,由此,剧中所有的挫折险阻不过是二人结合过程的“踏脚石”,其他支线则疏于铺展。部分固定的粉丝群体只为了“磕CP”而观剧,这一接受现象相比于微短剧生产端“末世安全屋必有人开门”等段子的设计更令人担忧,缘于观众只聚焦角色的身体语言而忽略原本就薄弱的剧情本身,从而造成剧集艺术完整性的缺失,更难以实现故事的进阶。

权力法则与欲望关系无法取代人间烟火

部分微短剧创作者对物质社会的迎合倾向与偏离现实的主观视角,使其创作的新异故事成为刺激受众欲望的极端化想象。应当说,欲望和身份的镜像投射是驱动大众观看微短剧的原动力之一,但在一些微短剧作品中被创造出的世界秩序混乱、悬浮,更偏离日常生活的人伦情理,不免使得观众对社会阶层差距的认知产生刻板印象。从人物动机观之,一味宣扬复仇、攀比、对立的背后,容易激化人们对自身生存状态的焦虑;从身份设置来看,并非只有“保安”“保洁”“保姆”这些从业群体的逆袭才有看点;从场景布置而言,为凸显身份的豪华家宅居所或办公场地更像“空中楼阁”越建越高、耸入云霄。那些不贴标签、流淌暖意的生活题材为什么在微短剧中“人迹罕至”?与其一味编织离奇刺激的人际冲突,创作者应致力于通过普通人的生活点滴,在折射社会百态、联动各行各业的过程中寄寓情怀,对百姓经验的书写往往会令日常的感动更生动。

经典电视剧作品中,《贫嘴张大民的幸福生活》《一地鸡毛》均在狭小、逼仄的生活空间里有温度地丈量出家长里短,这些剧集以“螺蛳壳里做道场”的能力,启示着微短剧创作者:故事也可以在一个特定的微缩场景内讲得既有意思又有意义。主人公及其社会关系“绚烂之极归于平淡”的情感,比之当下一些微短剧作品经由“工业糖精”催化的滤镜质感,也更能赋予大众内心深处的愉悦与感动。未来的微短剧创作可以通过更多的高质量精品,寻找某种勾连个体与世界关系的故事“暖色调”。

《南辕北辙的我们》《不能拥抱的她》回归现实主义的情感抚慰,从都市与乡村的场域转换中洞观人性光芒;《重回永乐大典》《你好,苏东坡》《醒狮》等在传统文化中找寻跨越古今的精神立足点,延续血脉传承的意义……这些微短剧佳作也显示出其在展现积极昂扬的社会生活和时代图景的万千气象方面仍大有可为。未来我们期待更多创作者将微短剧思维与讲故事的能力融会贯通,以更多的精品满足和引导观众追求向上、向善、向美生活的精神需要。

(作者系北京文艺评论家协会会员,本文属于北京社科青年项目《文化传承发展背景下中国网络剧评论话语体系建设研究》23YTC040研究成果)

2024-12-04 □朱 斌 1 1 文艺报 content77257.html 1 微短剧的创作关键在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