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报记者 路斐斐
李春燕 国家一级演员、一级编剧。江苏省舞蹈家协会副主席、中国杂技家协会杂技创作委员会委员。多部作品荣获中宣部“五个一工程”奖、全国舞蹈大赛表演一等奖、全国舞蹈大赛文华创作一等奖、全军舞蹈大赛创作一等奖、中国杂技金菊奖、中国话剧金狮奖等。表演及创作的代表作品有舞蹈《庭院深深》《望穿秋水》《那年剪短发》,舞蹈诗剧《汉风华章》,歌舞剧《攀登·攀登》,木偶剧《嫦娥奔月》,杂技剧《渡江侦察记》《大桥》《战上海》《先声》《天山雪》等。
“要做就做不一样的杂技剧”
什么是杂技剧?杂技剧和杂技表演有什么不同?与其他杂技编导不一样,2017年,一直从事舞蹈创演和重大主题演出导演的李春燕才第一次接触杂技编创。接排南京市杂技团的《渡江侦察记》(以下简称《渡江》)之前,和许多观众一样,彼时的她对这一“新生”舞台艺术类型还较为陌生。
中国杂技艺术有3000多年悠久历史,而从新世纪之初诞生的第一部杂技剧《天鹅湖》(原广州军区政治部战士杂技团创排,2004年首演)算起,杂技剧的历史也不过短短十几年。杂技要如何“演”剧,又如何“导”戏?没有现成的答案,军人出身的李春燕就带着问题扎进了剧场,从观摩研究开始,寻找杂技剧的创新突破之法。
“跟舞剧有相通之处,又很不一样。”观看了几部剧之后,李春燕心中有了一个逐渐清晰的方向和目标。她问自己,你想做什么样的杂技剧?答案是:要做跟别人不一样的,前所未有的杂技剧。
李春燕把她对舞蹈、对舞台艺术的热爱和理解融入了杂技剧的创新创造中。正是这股子劲头推动着她,从《渡江》《大桥》(南京市杂技团创排)开始,几年时间先后执导了五部杂技剧并不断取得新的突破。从革命历史题材到现实题材,从经典改编到“白手起家”“边排边创”,从塑造人物群像到刻画典型角色……以技取胜的杂技如何叙事,如何传情达意,如何用杂技的肢体语汇和独特艺术魅力去塑造人、感染人?李春燕在剧院、在排练场,在演员、在创作者中间寻找答案,用不懈的探索与尝试,和“战友”们一起不断刷新着行业和观众对当代杂技艺术的认知与理解。
由她执导的几部杂技剧中,《渡江侦察记》取材自经典同名电影,首次以杂技剧形式演绎渡江战役;首部工业题材杂技剧《大桥》,以家国叙事串联起南京长江大桥建设的光辉历程;《战上海》生动再现了中国共产党领导下的人民解放军解放上海的英勇事迹;《先声》首次将九一八事变搬上杂技剧的舞台;《天山雪》时间跨度70年,展现新中国成立以来援疆和文化润疆的成果,讲述了上海与新疆两地人、三代情的故事……
通过这些剧目的创排,她在追求“不一样”的目标中也得到了极大收获。用她的话来说,《渡江》基本解决了用杂技叙事的问题;《战上海》在此基础上,又把对这个问题的理解向前推进了一大步;《大桥》解决了如何用杂技剧表现历史的问题;《先声》则解决了在重大历史题材中如何把握真实与虚构,如何生动又不失严谨地表现英雄形象的问题;《天山雪》又解决了宏大的现实题材杂技剧如何结构,如何用杂技艺术的综合舞台呈现,带领观众穿越时空,走进历史、走入人物内心的问题。而这些作品能够成功创排的共同原因则是:“用杂技的精神去做杂技剧。认真、严谨,凝心聚力、攻坚克难。”
比如《先声》的创作,前期案头准备就非常严谨,院团邀请了各界专家对剧本进行反复论证,以求作品既精彩又精准,就连剧名也改过多次。从最初的《抗战第一枪》到《那一日枪火》,直到最后,在史学专家的建议下改名为《先声》,突出了民族危难之际,中国共产党领导中国人民反抗侵略、救亡图存的重大意义,使整个剧的创作立意有了更高站位和更宏阔的视野,亦影响了全剧的结构安排与艺术表现手法的应用。如结尾就专门增加了一段抗联战士在林海雪原穿梭的轮滑表演,以此象征如火如荼的抗战事业,并向所有涌现在中华大地上的民族英雄们致敬。然而在当时,沈阳团的演员还没有掌握轮滑这个技术,怎么办?这段表演加不加以及怎么加?在与全剧组进行充分讨论后,大家一致决定,要加,没有技术就学,并且只是会滑不行,还要能表演,否则作品想要传达的思想情感就无法真正打动人、感染人。
“做能不断发现问题、解决问题的导演”
李春燕认为,“只有经过了真思考、真痛苦,才能从创作中找到真答案、真幸福。”
在剧组,李春燕常被大家称为是一名“问题导演”。每当剧组的讨论陷入僵局,每个人都在沉默思考的时候,她常常会“跳出来”问一个“为什么”:我们为什么要这个、不要那个?“取舍”对于杂技人来说,往往最难。“台上一分钟,台下十年功”,每一个“要”或者“不要”的背后,都意味着为了艺术付出的牺牲与百倍努力。
“与别的舞台剧不太一样,杂技剧的导演必须始终与编剧、技术导演和演员在一起商量,如何使技术表现更贴合剧情、人物,使人物塑造更符合艺术规律。”李春燕以《先声》中一段拿枪爬杆的设计举例,“爬杆”是沈阳团的绝活,但手里拿枪就需要单手爬杆,难度翻倍的同时也很难处理好技术细节。那要不要拿枪?李春燕又会“跳出来”问:“你是谁?”“你”是抗联战士,爬高是为了刻苦训练,让每一颗子弹都能消灭一个敌人,所以“爬杆”就一定要拿枪。如果“你”是《天山雪》里的知识青年,为了祖国的建设,自愿报名去支持边疆建设,骑在自行车上的戏就一定要仰起头、要撒开车把,要张开怀抱……
面对《天山雪》中扮演一对恋人的两个内向羞涩的年轻演员,李春燕问:“你们是谁?”并带着这样的问题,陪着演员从每个动作的幅度、节奏,肢体的细腻控制一点点去抠细节:人物在此处为什么转头,为什么停顿,为什么快,为什么慢,全都要符合人物的情感逻辑,通过改变肢体的细微表现、改变呼吸等方式,来实现杂技肢体语汇的叙事性。李春燕认为,“演员的表演要唤醒肢体的末梢神经,舞台上的动作不光要表现出力与美,还要有细腻的情感表达。我们要把剧本里每一句无声的台词都转化为舞台上可以看得见的技巧与戏剧行为。”观看完《天山雪》中这段双人对手表演后,舞蹈家黄豆豆也发出了由衷的感慨与赞赏,认为“这是杂技中的舞蹈,舞蹈中的杂技”。
“我看到了他们的坚持,我就更没有理由放弃。”李春燕说道:“都说戏剧是角儿的艺术,那么杂技剧就是一群好演员的艺术。”比如《天山雪》中饰演主角的王怀甫,他会爬杆、会绸吊,为了塑造好角色,他临时学轮滑、学表演;为了角色塑造更合理,他还要学会放弃,放弃展示最拿手的技艺,而努力学习怎么让一项新技术在舞台上实现更自如的表现。“他们这样的演员就是未来杂技剧的角儿,随着杂技剧发展的脚步,有一天他们的名字也会被更多观众认识与熟知。”
“为时代留下真正有价值有意义的艺术作品”
“杂技人都很拼。”李春燕说。2021年,《战上海》正在复排,准备参加在北京举办的“庆祝中国共产党成立100周年优秀舞台艺术作品展演”。期间,沈阳杂技团团长安宁与时任上海杂技团团长的俞亦纲就分别跟李春燕谈起了“下一部”的计划。看到《战上海》的成功,大家都很激动,说:“李导,咱们再做一部吧!”
安宁团长想找李春燕创排新剧,没有剧本,团里的技术储备和演员基数也不够,只有一个愿景,就是想在抗战胜利80周年即将到来之际,用杂技剧的形式来表现和铭记这段历史。俞亦纲团长也是,没有剧本、没有大纲,只有一个方向:“我们想做一部援疆题材的剧。”之所以接下了这两部剧的创排工作,打动李春燕的,是那些鼓荡在杂技人和艺术创作者内心共同的“想要做一台好戏”的愿望,和激荡在所有人内心的共通情感。
“艺术为谁而歌?你觉得有价值吗?你感动吗?”李春燕常这样问自己,“一部戏如果你相信它有价值,能打动你,就会付出百倍的心血、投入所有的精力去实现它完成它”。她认为,对于杂技剧来说,题材固然有适合与不适合之分,但只要肯下功夫深入研究,往往那些不太适合的部分,通过艺术的手段也能进行相应的转化处理,让即使看上去很难的题材,最后也能找到解决的办法。
有人问李春燕,做一部杂技剧到底需要几年?她想了想,说:“可能一年两年,也可能三五年甚至更长。”杂技剧要往前走,要想不重复过去,要突破技术的限制,就要不断地学习新技术、新思维,不断适应舞台的新要求,而这些时间是决定一部杂技剧创排周期的关键,也是一部剧最终能立上舞台进行打磨提升的起点。
她说,《天山雪》进入联排以后,她每天的工作就是坐在场下,一边看,一边拿笔记录着演出中随时发现的问题,从10页纸5页纸到3页纸1页纸再到一条问题都没有了就可以公演了。她始终告诉自己,艺术创作者要耐得住寂寞,必须要能沉得下心,“只有到达了那个深度,你才能看到那片天空,只有积累足够厚重,你的作品才能抵达那个最终希望的高度”。
功夫不负有心人。近日,第十七届精神文明建设“五个一工程”获奖名单公布,由李春燕分别担任总编导、总导演的杂技剧《天山雪》(上海杂技团、上海市马戏学校、新疆艺术剧院杂技团联合出品)与杂技剧《先声》(沈阳杂技演艺集团创排)双双入选,代表杂技剧成为全国15部获奖的优秀戏剧作品中的两部。对此,李春燕更为杂技艺术感到高兴。
“中国杂技事业几十年来经历了巨大的发展变化。我很幸运与这些杂技人相遇。”李春燕说,不断追求更高更好更难更极致,是杂技的精神,也是杂技人的精神;杂技剧的胜利,是杂技人的胜利,是杂技艺术的胜利,更是坚持为人民、为时代而创作,守正创新、团结奋斗,默默耕耘、不问收获的艺术创作精神的胜利。
采访最后,李春燕谈到了对未来杂技剧创作与发展前景的思考与期待。几千年来,杂技艺术之所以能生生不息,是因为它的包容性、适应性很强。今天,如果我们对杂技剧演员的教育、培养能再往前推进一两步,未来的杂技剧可能还会取得更加丰硕的成果。与此同时,创作者也应多发挥作用,通过多种手段来达到艺术创作的目的。比如排《天山雪》时,团里擅长“绸吊”和“对手”技术的是两组演员,如何把这两种技术用在同一组人物的塑造上?最后是通过舞台蒙太奇的设计,由两组演员分别饰演剧中人物的不同人生阶段来解决这一问题的,这不仅充分发挥了每位演员的技术特长,也让舞台空间和艺术韵味得以更自如地延展。此外,在今天这样一个舞台“声、光、电”等高科技技术飞速发展的时代,创作者们还应该与时俱进,更加努力地用好各种技术手段和创作手法来共同完成艺术作品的表达。李春燕说,“今天我们的杂技剧已经有了质的飞跃,未来的杂技剧不能只满足于让观众觉得好看、感人,还应该更有文学性、更有深度,也要更厚重。如何把杂技剧推进到一个有更深思考与更深刻表达的新阶段,是我们杂技人下一步努力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