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舍文学院·文学会客厅”优秀作品分享研讨会,以专家研讨,学员分享的形式,给青年作家持续输送营养、给予激励,让作家与作品走进更多读者的视野。文学会客厅第6期由白烨、韩小蕙、梁鸿鹰、徐则臣、杨庆祥、徐晨亮、季亚娅等专家学者共同研讨杜梨散文新作《春祺夏安》。
——编 者
白 烨:杜梨的散文集《春祺夏安》中,给我印象最深的是《颐和园》这一篇。这篇作品饶有情趣,让人读完不禁会心一笑。以往写颐和园的作品,大多围绕园子里的清代古建筑展开,杜梨却另辟蹊径,呈现出诸多别样的面貌:服务员的日常点滴、他们彼此间的暖心互动、冬宫的彻骨寒冷、退休老人的生活姿态等,这些都是过往人们不曾留意或鲜为人知的细节。《你好,我是核三代》同样出彩。作品沿着爷爷、奶奶一脉,以及姥姥、姥爷一脉的足迹,从山东辗转至俄罗斯、青海、四川,再到北京,借一个家庭的多次搬迁,折射出国家核工业的蓬勃发展,凸显时代的沧桑巨变。杜梨的作品有两大鲜明特点:一是富有情趣,读来妙趣横生;二是尽显性情,字里行间将她骨子里不服输的劲头展露无遗,让读者真切感受到她的个性。《春祺夏安》较为接地气,究其根源,在于作品蕴含的平民姿态与平民美学,书中故事仿佛邻里间的生活琐事,带着你我都曾有过的经历痕迹,还透着丝丝人文温情。
韩小蕙:《春祺夏安》中有着不少小说化的表达,兼具白烨老师刚才提及的情趣与真性情,还为读者展现了颐和园这个真实“小世界”里不为人熟知的故事,格外引人入胜。杜梨的文字流畅且真诚,文中很多比喻非常生动。这几日我反复琢磨,像杜梨这样30多岁的年轻人,写出的散文竟呈现出崭新的特点,我认为她的写作属于新的现实主义风格。相较于上一代作家,当下这批年轻的写作者的写作视角偏于向内,更关注自我。就像杜梨在《颐和园》里所写,那些年轻人彼此温暖,有着诸多委屈,真切体会到生活的艰辛,也会心生不平,这般细腻的表达尤为珍贵。不过,我也希望杜梨往后的作品能更进一步着眼于整个社会,实现从关注自我的向内书写,逐渐向外拓展延伸,接续中国现实主义文学的优良传统。毕竟散文绝非只关乎文字、感觉、结构这类技术层面的要素,家国情怀、思想境界以及对社会的关注度,这些或许才更重要。
梁鸿鹰:对写作者而言,故乡是创作的最独特、最方便、最有可能深挖下去的一口井。杜梨笔下的北京,是透过天真目光所捕捉到的北京,她笔触活泼,借由这样的书写,巧妙地在自己与社会、历史间搭建起紧密联系。这其中还牵扯到个人在散文创作里的腔调问题。杜梨行文时秉持万物平等的理念,毫无自以为是、自视甚高的姿态,纯粹以孩子般澄澈的眼光去打量世间百态。《春祺夏安》这本书着实让读者收获颇丰,就拿颐和园的佛香阁来讲,虽然我去过多次,可对相关事宜却知之甚少,杜梨的描写却能赋予人身临其境之感,饶有趣味。我一直觉得,每个人都是一本书,无论他多年轻,只是书写的方式各有不同,各有各的路径。身为写作者,能怀揣真诚的眼光看世界,做到不隐恶、不虚美、不造作,已然难能可贵。
张颐雯:杜梨笔下的颐和园,以及那些有关北京的事,读来格外生动。颐和园在大众认知里,是皇家园林、历史古迹,自带庄重感、神圣感。而杜梨却另辟蹊径,将年轻人在颐和园的生活写得妙趣横生,由此营造出一种微妙氛围:一方文化古迹与实实在在生活在北京的普通人相互交织,完成了对概念化北京的解构、剖析与重塑,让读者生出全新感悟——历经漫长岁月、诸多变故的皇家园林,时至今日竟演绎出如此奇妙的故事。杜梨的文章细节扎实,字里行间融入不少西方理论,还能在描摹朴素日常时,恰到好处地嵌入古典诗词;再加上骨子里北京人特有的平和与幽默劲儿,经由她充满情感的个人视角串联、整合,种种元素奇妙相融,别具魅力。
徐晨亮:我在2019年做青年作家问卷的时候,对杜梨有一个初步认识。从她身上,能真切感受到年轻一代写作者的精神构成。记得那份问卷里,让大家聊聊自己喜欢的作家,多数人谈及的是经典作家,而杜梨却独树一帜,说自己钟情于王维和徐渭。她还提到,在写作过程中追求王维式的纯粹、干净,身为一名“90后”年轻作家,用这种方式与经典诗人建立起情感、理念上的联结,很有趣味性。此外,杜梨曾坦言,动漫、摇滚乐也对自己影响深远,这些独特经历,融入了她的审美体系当中。杜梨在写作时自由穿梭于不同文体之间,毫无违和感。她既涉足现实题材,书写烟火人间;又创作与古典诗词相关的佳作,沉浸古韵诗意;还能写有关人工智能的科幻小说,风格多变却自成一体、相得益彰。在杜梨身上,我们领略到一名作家的同情心与感受力。正是因为对大千世界满怀热忱,她才能凭借天马行空的想象力,与世间万物关联。
季亚娅:读完这本书,我联想到两个与散文写作相关的问题:其一,散文究竟该如何处理当代经验。当下不少散文创作极易陷入固有套路,作者下笔时往往不自觉就滑进旧辙,恰恰遗漏了身边那些正鲜活上演、千姿百态的生活。而杜梨的写作则让我看到了很多丰富的细节,叫人感到生活的多元与妙趣横生。其二,杜梨的作品引发我思考散文要如何与新的媒体形式相互作用、彼此交融。就拿杜梨作品里那些令人忍俊不禁的吐槽、新奇有趣的表达方式来说,其文体风格别具一格,透着股新颖劲儿,而这种“新”恰恰契合当下新媒体的传播特性。落实到具体文本当中,有别于传统认知里满是胡同味儿、旧有生活趣味,又孕育诸多文学大家的北京,杜梨独辟蹊径,着眼小空间来勾勒北京,借助年轻人的故事,去书写承载千年变迁、有着独特角色定位的历史,这正是其作品难能可贵之处。
杨庆祥:《颐和园》的文本好像并没有给我提供一个有物质感的颐和园的存在。在我看来,这里的颐和园并不是实写,而是通过这一个个装置,去表达作家的经验、生活状态、价值判断,这是特别有意思的。所以我在想,颐和园提供的是一种中间状态的空间,它既在社会之内,又在社会之外,这是一个缓冲地带。这是进入这部作品非常重要的视角,也是作家跟世界连接的方式。我在杜梨的作品里看出此时此刻的年轻人跟前辈作家很不一样的生存状况和精神状态。而这样一种生存状态,对自由的重新理解,对人和人关系的重新理解,其实会改变我们当下写作的版图或者写作的趣味。
文 珍:我想起多年前曾看过的一篇报道,其中提到世界上最寂寞的职业之一便是游乐场管理员,毕竟对他们而言,每天拉动摇杆的工作,日复一日,周而复始。杜梨的这本书最让我觉得有意思之处在于,它解开了我心中的一个疑惑,那就是在颐和园里工作的人究竟怀揣着怎样的心情。在游客们眼中,去颐和园游玩是极具仪式感的事。可在工作人员看来,每个人都有各自的心情与模样,有时会遭遇极不礼貌的情形,有时也会邂逅温情满满的瞬间。在分工日益精细的原子化社会里,杜梨将不同职业的人刻画得入木三分,她把每个工作人员的喜怒哀乐、他们的籍贯出处、曾经怀揣过的梦想,以及他们原本可能从事更具创造力工作却被中断的种种可能,都一一记录了下来。散文最为关键的并非故事,也非典故,更不是非要去书写多么宏大的主题,我认为关键在于写人。这本书里描绘的人十分可爱,也让我感受到那种虽细微渺小,如小王子的玫瑰花一般,虽只举起柔弱的刺,但并非为了自我保护,而是为了守护他所期望的那个世界。
梁 豪:刚才有老师提及杜梨的天真感,我深以为然,杜梨的这份天真,是一种与生俱来的能力与天赋。她经常以这份天真,去丈量、冲撞、类比、试炼、简化我们身处的这个复杂的世界。也正是源于这种天真思维与现实世界的相互碰撞、彼此融合,才让我们得以窥见世界更丰富的面向。就像她写北京下雪时,突然切换到小动物的视角,描绘松鼠是怎样感知这个世界的,这般跳脱、空灵,满是个人独特巧思的小创意,趣味盎然。杜梨有着极为强烈的表达冲动,她凭借多样的方式,诠释自己眼中的时代。多数时候,她以“有我”的视角去打量世界,就是如是我闻,如是我见,或如是我经历。这里的“我”,起初处于开放、善于倾听、懂得反思的状态,随着阅历与思考的沉淀,“我”愈发坚定有力,变得独立自主的同时,还能做到戒骄戒躁。尤其在创作非虚构作品时,起初或许要历经“无我”的打磨阶段,但最终仍要回归“有我”。彼时的“我”,是置身芸芸众生之中的“我”,如此一来,便能为文本注入更丰富的意义。
徐则臣:这次讨论不仅给杜梨上了一堂课,对我们而言也收获良多。大家都非常认真、真诚、扎实、接地气,整个分享是带泥土、带露珠的。作为一个写作者,我从中受益良多,打开了眼界,无论从几代人之间的关系与新人类的视野,还是对文学的认知上,都是很好的课堂。建议杜梨要多写一些,要认真写,要勤奋。勤奋不代表着数量要多,而是指要通过不断地写作去调整自己的方向,把各位老师的忠告和建议很好地融化到写作中去,要一点一点去实践,去揣摩,去领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