澳门文学是涵盖了使用中文和葡文创作的作品,是在中西文化碰撞交融下生发的形态。澳门的历史就是中华文化和多元文化相互融合的过程,其间有互相尊重、理解与互鉴,从而形成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跨文化场域。
澳门面积虽小,却海纳百川,葡萄牙人及各国商贾为了商贸利益于此居停,这里成为沟通东西方经济之地,中西文化也在此相遇。明代戏剧家汤显祖在1591年贬官广东,赴徐闻县上任途中绕道澳门(明时属香山县管辖),在此看到了异域风情,写下《香岙逢胡贾》,道出了澳门的与众不同。这里港口繁忙,充满了来往的外国商贾:
不住田园不树桑,珴珂衣锦下云樯。
明珠海上传星气,白玉河边看月光。
诚然,葡萄牙人深度影响了澳门的城市格局和风格。行走在澳门街头,能明显看到葡萄牙无数城镇的影子。
有葡萄牙文学之父称谓的诗人贾梅士,传说400年前曾在澳门白鸽巢公园石洞里吟哦成长诗《葡国魂》(又译为《卢济塔尼亚人之歌》),其中描述葡萄牙自然地理位置的诗句“陆终于此,海始于斯”,何尝不是他的乡愁?对比汤显祖“尽头西海新生月,口出东林倒挂香”,异曲同工。两位16世纪的中葡文学大家,因为澳门而各自完成了中葡文学史上的伟大作品。
最早在澳门居住的葡萄牙人为这片土地蒙上了一层浓浓淡淡的乡愁。他们有谚语说:“喝过亚婆井的水,就忘不掉澳门!要么在澳门成家,要么远别重来。”
澳门文学中这份天然的乡愁,除了葡萄牙人对家国的遥望之情,更是华人背井离乡、用文字来慰藉的思乡之情。上世纪80年代前后,大批内地新移民来澳门定居,这是澳门历史上经历的又一次城市化进程。澳门华人人口中除占最多数的广东人外,福建人、上海人在比例上平分秋色,每一个来澳门的人都有离乡的记忆和思乡愁绪,文字具有一定的治愈功能。
乡愁,在澳门华人作家笔下就是一场场个人经验和记忆的书写。“80后”作家梅仲明在《2013澳门的乡愁》一文中这样写:“长途客车和呕吐,是我童年记忆的重要组成。每一年寒暑两假,我总要面对历时超过五小时的晕眩,一往、一返。各种西药与古方,只为撑过那一条颠簸不平、上山渡海、看似永无尽头的回乡之路。年少时,不明白父母对家乡有那么深的依恋……”童年不识乡愁味,长大后的乡愁化成长途客车上的劳顿。
以培养作者的《澳门日报·新园地》副刊为例,作者中不乏“新移民”(多为上世纪八九十年代移民潮下来澳门定居的外乡人,虽已在澳门居住多年,仍被称为“新移民”群体。文学研究者将这个群体作者创作的作品归类为“新移民文学”)。石城常描写故乡福建的乡土人情,殷立民多忆江南往事,程文笔下满是旧日广州味道,谷雨笔端不忘上海,而双飞燕常往返上海、澳门两地,笔下就有了两个城市从文化到饮食的比较。
有意思的是,关于这乡愁的文字,作家时常笔锋一转,不约而同地转到了舌尖上来。这舌尖上的乡愁代表了童年最初始的味道,味蕾的记忆要比大脑的记忆来得更持久绵长。
我喜欢吃虾,也许是因为小时候与虾有过记忆深刻的接触。抗日战争胜利前后,我在长江边的小村断断续续生活了六年,那时工业污染少,更没有农药化肥。清凌凌的长江水很干净,长江何止刀鱼鲥鱼鲜美,更有长江籽虾生猛肥壮、虾脑饱满、虾籽累累。
——殷立民《长江籽虾》
金黄小巧的枇杷果,是把我们和家乡紧紧联结的精神纽带。天下产枇杷的地方多的是,可我总是向人夸口,家乡的枇杷顶呱呱!……再一次离开故乡的时候,我留恋地回头多看几眼坡上的枇杷园。
——石城《枇杷熟了》
有一种乡愁,是对味道的思念,对家乡青山绿水的思念,而思念中分量最重的,莫过于是对亲人彻骨的思念,思念中带出地方特色,是一道道让我们百般回味的远去的风景。
当下的澳门,和其他大都市一样,奔赴在高速发展和运转的路上,小城昔日的乡情逐渐成为老澳门人最为留恋的风景。
年届古稀的林中英厚积薄发,近年以《雀园记事》系列文章,聚焦自己儿时居住的雀仔园小区。她笔下带出澳门城市变迁的历史及消失的老物件,唤醒人们对澳门往昔的记忆。她用文字回味旧城区邻里和睦、守望相助的珍贵情谊,中华民族的美好品德如孝、悌、信、义贯穿于文章细节中,体现在笔下老澳门人的言行上,对于这些种种的美好,澳门人常以“人情味”一词概之。“人情味”成为澳门人认为最值得珍视的“本土特产”。
乡愁与乡情,是阅读澳门文学的一把钥匙。中国人向来重视“乡土”概念。土生土长的澳门人都有一个“乡下”(故乡、老家)。早年,澳门人用于来往内地的证件被称为“回乡证”,尽管在澳门回归祖国后有了一个正式的名称叫“港澳同胞往返内地通行证”,但至今仍被亲切地称为“回乡证”——折射出每个澳门人心里都装着一个故乡,载着乡愁。
(作者系澳门文化界联合总会副会长)